《泗州城》演完之后,荣家班又演了几出祝寿惯演的《玉枚记》、《蟠桃宴》等,就没那么精彩了,红倌也未出场。戏散了后,万天福赞不绝口,命人赐茶与荣家班班主及几位挑班名角。不多时,但见三两个卸了妆的武生、花旦从后堂转出,身形最小的一个便是饰演水母的红倌。他身形虽瘦小,但神采飞扬,面容秀丽无匹,一走出来,便让人眼前一亮,当时在场的贵宦子弟着实不少,都争相上来与红倌攀谈结识。
荣家班班主是个势利之人,眼见红倌如此受人瞩目,自然想在万家多留一会儿,好跟这些皇亲国戚多攀些关系,便让红倌坐在席间,陪一众子弟饮酒谈笑,自己赶紧去跟几个名门望族的管家攀交情去了。红倌年纪虽幼,性情却极为豪爽大方,毫不腼腆,与一众子弟干杯猜枚,说笑戏谑,玩得不亦乐乎。
万天福的小儿子名叫万文贤,此人文才是没有,贤德更是缺,生得小眼龅牙,容貌颇让人不敢恭维。此时他借着酒醉,便对红倌言语轻薄起来,将脸凑到红倌的脸旁,笑嘻嘻地道:“不知红师傅愿不愿意赏脸,今儿晚上便在我们府上小住一夜吧?”
尚铭的干儿子小霸王尚德也在座,他上回打伤了兵部尚书王恕的侄子,害干爹尚铭丢了东厂提督的位子,被尚铭狠狠训斥了一顿。事情平息后,他又依然故我,旧态复萌,开始花天酒地、任性放荡起来。他显然也对这红倌大有兴趣,挨上来涎着脸道:“那怎么行,红师傅今夜当然要陪我哪!”瞪了万文贤一眼,嗤笑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红师傅哪里看得上你?”
万文贤听他出言侮辱自己的长相,一拍桌子,回骂道:“你这太监的干儿子又是什么货色了?”两个少爷高声互相谩骂起来,一来二去,几乎便要卷起袖子,大打出手。
梁芳坐在上首喝酒,远远望见了,眼看便要出事,让小宦官叫了楚瀚过来,对他道:“那姓尚的小子又要闹事了。快去阻阻,别扰了万大爷的兴致。”
楚瀚躬身答应,快步上前,拦在万文贤和尚德的中间,行礼说道:“两位公子快别争吵,休要打扰了寿宴,吓着了红师傅。”
万文贤认出他是大太监梁芳手下的人,稍稍收敛了些,说道:“楚公公何必管这闲事?是那姓尚的浑帐出口骂人在先……”尚德听他出口伤人,又高声喝骂起来,两边的家仆纷纷拥上护主,眼看便是一场群殴混战。
楚瀚眼见万文贤一副准备开打的架势,心想这是在他老子万天福的寿宴上,若是真打起来,最后被怪罪倒霉的,很可能还是那几个戏子。他熟知这些权宦子弟的下流行径,不禁甚为红倌担心,心想此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釜底抽薪,赶紧将红倌带离此地,便让小麦子上前拦阻两边的子弟,自己拉起红倌,说道:“红师傅也喝多了,还是先到外边醒醒酒吧。”说着不由分说,便将他拉出了内厅,来到庭院之中。
红倌确实已喝了不少酒,醉眼乜斜,脚步不稳,对两个公子为自己争风吃醋似乎司空见惯,毫不惊惧,只觉得十分有趣。此时他被庭院的凉风一吹,酒略微醒了些,笑嘻嘻地道:“这位公公,请问你贵姓大名啊?”
楚瀚道:“我姓楚名瀚,在梁公公手下办事。”
红倌向他打量了几眼,见他甚是年轻,似乎跟自己年岁相仿,问道:“楚小公公,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楚瀚心想:“你被那小霸王尚德看上,不死也得脱掉一层皮,留在里面实在危险得紧。”但这话他也不能明说,便递上刚才从桌上顺手取过的一杯浓茶,说道:“你喝醉啦,该醒醒酒了。”
红倌却不接,摇头道:“醒什么酒,醉了不是更好?喂,你爱看戏吗?”
楚瀚老实道:“我很少看。”红倌啐了一声,转过头去,似乎感到跟此人没什么可以谈下去的。楚瀚对他台上的武打本事着实钦佩,诚恳地道:“我虽不常看戏,但我今夜看你演水母,委实精彩极了。你小小年纪,却是如何练成这等出神入化的功夫?”
红倌撇嘴一笑,说道:“我从七岁开始练功,花了八年时光才练成这样。你要问我,这八年时光等于全扔水里去啦!”楚瀚奇道:“这话怎么说?”
红倌脸上似笑非笑,接过楚瀚手中浓茶,仰头一口喝尽了,将杯子随手往地上一扔,在花园中的一张石凳上坐下了,往内厅投去不屑的眼光,说道:“整日得跟这等俗物打交道,又有什么意思?你说,这八年不等于是白费了?”楚瀚默然不对。
红倌哈哈一笑,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说着站起身,似乎还想回内厅去喝。楚瀚连忙拉住了他,说道:“别进去了,我送你回家去吧。”
红倌点头道:“好,好,回家也好。”站立不稳,忽然扑倒在楚瀚身上,笑嘻嘻地道:“我走不动了。小公公,请你背我回去吧?”
楚瀚心中暗自嘀咕:“这家伙怎的如此无赖?”但他向来沉稳忍让,当下也没说什么,俯身将他背起,往万府大门走去。门房识得楚瀚,上前行礼。楚瀚道:“梁公公吩咐了,让我送红师傅回家去。”门房问道:“楚公公要马车轿子不要?”楚瀚还未回答,红倌已在楚瀚背上大呼小叫道:“不要马车,不要轿子!你没见你家爷四肢健全,能跑会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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