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见他借酒装疯,微觉窘迫,对门房道:“不必了。”背着红倌快步走出大门。
此时夜已深,他背着红倌走在黑暗的巷道中,但听背后红倌以男声唱道:“月色溶溶夜,花影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又改为女声唱道:“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这是《西厢记》中张生和崔莺莺初识时的对诗,流传甚广。楚瀚甚少听戏,并未听过,只觉这几句唱词十分好听。但听他娇声唱了下去:“碧窗下,轻画双蛾,脸儿上,粉香淡抹。小兔儿轻轻,撞胸窝,脸庞儿烫烫似烧灼。”
楚瀚听他声音娇嫩细柔,实在无法相信他是个男子,忽又感觉背后软绵绵的,心中一动,慌忙将他放下地。红倌一呆,问道:“怎的?”
楚瀚凝望着他,说道:“你是女子!”红倌脸色一变,喝道:“胡说八道!”
楚瀚却知道自己说中了,心中不禁甚是吃惊。当时唱戏班中男女戏子都有,女戏子抛头露面,上台演出者虽颇为常见,但身为一间戏班的挑班主角,更是京城当红武旦,而蓄意女扮男装者,却属少见,甚至可说十分胆大妄为。
红倌一张俊脸陡地煞白,忽然一跃上前,挥拳打向楚瀚面门。楚瀚出其不意,赶紧脚下一点,往后退出一丈,躲过了这一拳。红倌不料他身手如此矫捷,也是一惊,快步追上,矮身一个扫腿。楚瀚轻轻跃起避过了,回了一拳,两人在小巷中交起手来。楚瀚身形快捷,拳脚却并不擅长;红倌拳脚虽利落,却追不上楚瀚,忍不住叉腰骂道:“没种的小太监,就知道逃!”
楚瀚平时甚少跟人说笑,但面对这泼辣可喜的小女戏子,忍不住笑道:“小太监原本是没种的,你一个姑娘家,知道得倒多!”
红倌怒极,忽然抽出腰带,向前甩出,卷住了楚瀚的脚踝。楚瀚不防,被她一扯,摔倒在地。红倌扑在他身上,用手肘紧紧抵住楚瀚的脖子,恶狠狠地道:“臭太监,我是男是女,不准你乱说!”
楚瀚左手用力在地上一撑,身子一翻,反将她压在身下,说道:“你是男是女,原本不关我事。你怕我乱说,那也容易,何不脱了裤子给我瞧瞧,验明正身?”
红倌呸了一声,骂道:“你臭太监才要脱裤子验明正身!”膝盖一顶,正撞在楚瀚下身。楚瀚不料她出此阴招,大叫一声,痛得滚倒在地。
红倌原本只想将他踢开,没想到他竟痛成这样,连忙爬起身,拍手笑道:“我道太监下面啥都没了,不会痛的。莫非你是个假太监?”
这下换成楚瀚恼了,翻身站起,一纵上前,伸手抓住了她的双腕,喝道:“胡说八道,不准你乱说!”
这下红倌笑得更开心了,咯咯咯地笑得弯下腰去。楚瀚见她如此,也情不自禁放松了手。红倌笑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止住,站直了身,努力板起脸,直视着楚瀚,严肃地道:“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往后还要唱戏攒钱的。你若敢散播谣言,毁了我的生计,白费了我八年功夫,我定要以牙还牙,揭发你是个假公公!”
楚瀚也板起脸,说道:“只要你不散播谣言,我便也放你一马。”
红倌咯咯娇笑,伸出小指头来,说道:“勾勾手,信约守。小瀚子,我信了你!”楚瀚还没回答,红倌已抓起他的手,跟他勾了勾小指,嘻嘻一笑,转身快步跑去了。
楚瀚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一阵子呆,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自从那夜赴万家寿宴听戏之后,楚瀚虽曾随梁芳出宫做客多次,却再未见到红倌,心中不时挂念。
《泗洲城》是近代京剧,明朝时并不存在。故事中关于《泗洲城》的场景形容,大体忠于原剧。
第十八章 善心保赤
几个月过去了,楚瀚愈来愈无心留在宫中,去意渐强,心想自己反正没有净身,在宫中又查不出舅舅身亡的线索,何不离开京城,另觅天地?唯一让他无法割舍的,是他在宫中优渥舒适的生活;他在这儿饮食丰足,钱财地位无一不缺,对这样一个乞丐出身的孤儿来说,能挣到今天的地位,毕竟十分不易。若要离开,就得放弃这一切,从头来过。凭他的取技本领,当然也不致于挨饿受冻,但终归是无法享受到此时拥有的地位和权势了。
这日晚间,他一如往常,潜入昭德宫外偷窥,正见到万贵妃大发脾气,将一本书册摔到地上,怒道:“岂有此理!我定要叫这小贱人知道厉害!”
楚瀚见她的情状,猜知定是宫中又有哪个嫔妃怀上身孕了。万贵妃年高不育,这在宫中已是公开的秘密;而皇帝正当壮年,雨露遍沾妃嫔宫女,却始终无子,皇帝为此十分忧心,虽遍请太医开药,恭请方士作法,却毫无成效。宫中众宦官宫女都心知肚明,原因其实简单得很:只要哪个妃嫔宫女被发现有娠,立即被万贵妃派人强迫灌下打胎药,或者干脆将这胆敢威胁她无上地位的女人逼死。有万贵妃严密掌控后宫,皇帝似乎命中注定不会有子,服药作法自然无济于事。
楚瀚感到十分无趣,正想离开,却听万贵妃气冲冲地质问道:“一个管理藏宝库房的小小女官,万岁爷怎会无端看上她?你说,你说啊!”楚瀚听见“藏宝库”三个字,被勾起了兴趣,便没有离去,留下继续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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