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楚瀚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羊一般敏感,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只睁大眼睛观察胡家的人,胡家的房舍,胡家的规矩,胡家的一切。一天早上,胡家大哥出门干活时,楚瀚便也背着锄头,一跛一拐地跟在后面,去田里掘了一天的土,回来时手掌上的水泡都磨破了,也没有叫半声苦。胡二哥上山挑水捡柴时,他也跟了去,回来便帮着煮水砍柴。胡星夜看在眼中,既不阻止,也不称赞,彷佛他帮忙干活儿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楚瀚便就此安分地在胡家住下了。即使他跛了腿,活儿却并未少干,饭也没有多吃,每日跟着其他胡家兄弟一块儿起居作息。唯一不同的是,他对胡星夜的态度恭敬中透着十分的依恋,十分的感激,黑黑的脸上总带着诚挚的微笑,显然心中清楚,自己能脱离流浪街头、行乞偷钱的日子,全是拜胡星夜之赐。
胡星夜十分欣赏他的安静本分和勤奋努力,为了测试他,又教他记账,之后再交给他一笔钱,要他到隔壁村去买米。这笔钱足够一个小孩儿活上好几年,但楚瀚并未生起贪心,乖乖地送了钱去,赶车运了米回来,小小年纪,事情竟办得十分利落。
胡星夜暗暗点头,他甚有耐心,沉住了气,直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观察测试,确知这孩子本性淳厚忠诚,心中十分满意,终于有一天叫了楚瀚来,说道:“瀚儿,你明日别去田里工作了。到我房中来,我有一些本领要教你。”
就这样,胡星夜将一身飞技和取技都传授给了楚瀚。由于三家村从来没有拜师的传统,他便没有让楚瀚拜自己为师,只让他唤自己“舅舅”。
楚瀚年纪虽幼,但因身世艰难,颠沛流离,早有着一份过人的世故;他直觉知道胡星夜是在利用自己,尽管胡星夜心中藏着许多未曾说出的秘密,但对自己而言却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胡星夜收养他,他原本已是满心感念,现在竟有机会学习胡家的家传秘技,更令他感激涕零,习练时异常认真。他资质极佳,人又用功,进步自然神速。
胡星夜自洗手以后,再未传授技艺给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子女;此时遇见一个世间少见的良质美材,不禁甚感痛快,遂将所知倾囊相授,几年下来,楚瀚便已尽得胡家真传。这对师徒,或说舅甥之间,长年累月一起钻研飞技和取技,感情日深,彼此极为投契,楚瀚将胡星夜当成自己的亲父亲一般敬爱尊重,胡星夜也对楚瀚极为维护关照,甚至比对自己的几个亲生子女还要信任疼爱。
在决定参加“飞戎之赛”后,楚瀚便与舅舅反复讨论,知道要出手取得白瓷婴儿枕、春雷琴或冰雪双刃等事物,对楚瀚来说并非难事,但若要震慑上官家和柳家的人,必得取得更加稀有珍贵的宝物才是。因此楚瀚选定了紫霞龙目水晶,从两年前便开始着手准备,如今果然一举得手。
但是得手之后呢?下一步又是什么?舅舅从来没有明白清楚地跟他说过。楚瀚一边揉按着疼痛的左膝,一边陷入沉思。
那夜将近四更,才听大门响动,楚瀚不用探头看,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舅舅回家了。他停下手,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焦虑,他知道今夜的事情绝不会善了,但也不免暗暗期待,如果“飞戎王”的美誉落在自己身上,将会是如何的情境?他自然晓得今夜的这一幕乃是舅舅精心安排的,也知道自己还得照着戏码继续演下去,但是这戏的下一幕要演什么,却非他所能左右。
他听胡星夜大步来到仓库,推门走向仓库边上自己的卧房,月光下但见舅舅脸色十分难看,一进门便大声喝道:“楚瀚!给我跪下!”说着更用力关上了房门。
楚瀚跳下床来,抬头望向胡星夜,大眼睛中满是疑问;舅舅平日轻声细语,举止温和,从来未曾用这般凶悍粗鲁的口气对他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胡星夜摇了摇头,神色中充满失望不平。楚瀚顿时明白:即使自己取得了三绝之一的紫霞水晶,却仍未能赢得“飞戎王”的称号。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他想,输了便输了,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
胡星夜却已开口痛骂起来:“你这悖逆的小子,谁叫你自作聪明,出去炫耀了?你不懂事也就罢了,竟然连你舅舅一起拖下水,惹得我一身腥,你可有点儿羞耻心没有!你没长眼睛,当世上所有人都不长眼睛吗?我打你这不要脸的……”一边骂,一边随手抓起一根藤条,使劲在地上、床上敲打,发出啪啪声响,口中痛骂不绝,眼中却露出歉意。
楚瀚见舅舅的神态语气与平时完全不同,顿时明白他这是在作假演戏给别人看,他聪明乖觉,立即抱头蹲下,大声哀叫求饶:“舅舅,我知错了,哎哟!别打了,我认错,饶了我吧!”
这么假打了一阵,胡星夜才停手喘气,说道:“小子,我要叫你知道厉害!”
楚瀚抱着头,缩在地上假装发出呜咽声。胡星夜望向他,眼睛往窗外一瞥,胖胖的鼠脸上满是歉疚不忍之色,却仍大声喝道:“你以为一顿打就够了吗?还有叫你好受的。上官家和柳家的族长说了,要你明日开始,从日出到日落,去三家村祠堂前罚跪,不准离开。先跪个三日再说!”
楚瀚脸色大变,抬头叫道:“舅舅!”他自知膝盖旧伤甚重,连跪三日定会加重伤势,罚跪乃是对他这个跛子最残忍不过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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