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将在市议会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是在一场活动上认识的,是首映式还是私人艺廊开幕式我已经不记得了。事情就是这样,你可以打电话去问米凯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可是不要今晚打,他正在享受天伦之乐。那只是……呃,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就是这样。哈利瞪着伊莎贝尔。
“那楚斯·班森呢?”
“谁?”
“他是他们的烧毁者对不对?是谁派他去莱昂旅馆解决我的?是不是你?还是迪拜?”
“天哪!你到底在说什么?”
哈利看得出她确实不知道楚斯·班森是谁。
伊莎贝尔开始哈哈大笑:“哈利,别这么气馁嘛。”
他原本应该坐在飞往曼谷的航班上,飞向崭新的人生。
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哈利。”
哈利转回去。伊莎贝尔倚在隔间门上,高高撩起裙子,露出丝袜顶端和吊袜带,一绺金发垂落在她眉毛旁边。
“既然现在厕所没人……”
哈利和她四目相交,只见她眼神迷蒙,不是因为酒精,也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出于别的原因。难道她在哭?强悍、孤独、自我鄙视的伊莎贝尔竟然在哭?然后呢?她也是个痛苦的人,不惜破坏别人的人生来主张她认为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被爱。
哈利推门而出后,厕所门继续来回摆动,胶条摩擦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越发热烈的最后一轮掌声。
哈利沿着廊桥走回奥斯陆中央车站,走下通往布拉达广场的台阶。广场另一头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里头的结账队伍总是很长,但他知道开架式止痛药的效力不足以舒缓他的剧痛。他继续往前走,经过海洛因公园。天空下起了雨,闪烁的街灯照亮王子街上湿漉漉的电车铁轨。他边走边思索。斯蒂格在奥普索乡的那把霰弹枪较易取得,霰弹枪也可以给他较多的回旋余地。如果要去三〇一号房的衣柜后方拿那把猎枪,就得悄悄溜进莱昂旅馆,但他不确定猎枪是否已被他们发现。最后他决定去拿猎枪。
莱昂旅馆后方栅门的门锁被砸烂了,看样子是最近才遭到破坏的。哈利猜想那天晚上那两名西装男子就是如此潜入的。
哈利通过栅门。旅馆后门的门锁同样也坏了。
他爬上曲折狭窄的消防梯。旅馆三楼走廊空无一人。哈利敲了敲三一〇号房的门,想问卡托有没有警察或别人来过,但无人响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里头一片寂静。
三〇一号房的房门根本没人修理,所以不需要用到钥匙,伸手一推门就开了。被他拆去门槛的地方露出光秃秃的水泥地,血迹渗入地面。
窗户也没修理。
哈利没开灯,直接入内,在衣柜后方摸索,确认猎枪没被拿走。床边桌抽屉里放在《圣经》旁的一盒子弹也没人动过。哈利发现警察根本没来过。看来旅馆的房客和邻居都认为不过是开了几枪罢了,又没死人,没必要跟执法人员扯上关系。他打开衣柜,看见他的衣服和行李箱都还在里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哈利看见对面房间的女子。
她坐在镜前,背对着他,正在梳头,穿着一件老气又怪异的洋装。洋装不旧,只是样式老旧,像是另一个时代的服装。不知为何,哈利透过破了的窗户朝她高喊一声。女子没有反应。
哈利回到一楼,知道自己无法再撑下去。他的脖子滚烫滚烫的,像是着了火,毛孔不断沁出汗珠。他满身大汗,感觉第一阵冷战来袭。
那家酒吧换了音乐,敞开的大门流泻出范·莫里森的《让我迷醉》(And It Stoned Me)。
这音乐具有舒缓疼痛的作用。
哈利走上马路,突然听见一阵尖锐急切的鸣笛声,霎时间,一堵蓝白色的墙壁填满他的视线。他在马路中央直挺挺地站立了四秒钟。电车通过,开着大门的酒吧再度回到视线中。
酒保从报纸上一抬眼就看见了哈利,不禁吓了一跳。
“金宾。”哈利说。
酒保动也不动,眼睛眨了两下,报纸跌落地上。
哈利从皮夹里拿出欧元,放在吧台上:“给我一整瓶。”
酒保的下巴掉了下来,在“EAT”刺青的T字母上方形成一圈双下巴。
“快点,”哈利说,“我拿了就走。”
酒保低头瞥了眼钞票,又抬头看看哈利,伸手去拿塑料瓶装的金宾威士忌,目光并未离开。
哈利看到酒瓶只是半满,叹了口气。他把酒瓶放进外套口袋,环目四顾,思索着要找一句令人难忘的临别之语,却找不到,于是点点头,转身离去。
哈利在王子街和卓宁根街的转角停下脚步。他先打给查号台,再打开酒瓶。波本威士忌的气味让他胃打结,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在缺乏麻醉的状态下去做他必须做的事。他最后一次沾酒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说不定这次会比较好。他把酒瓶对准嘴巴,仰头举瓶。为期三年的戒酒生涯在此画下句号。酒精犹如汽油弹般击中他的身体系统。这次并没有比较好,反而比以往都来得糟。
他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撑在墙上,避免呕吐物溅到裤子或鞋子上。
他听见背后人行道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嘿,先生,我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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