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经过一个墓碑,在月光下看见上头有白色痕迹,像是有人曾在上面用粉笔写字又擦去。那是阿斯基·卡托·鲁德(又名阿斯基·厄勒古)的墓碑,墓碑上刻的名字是“A.C.鲁德”。墓园自古流传下来的规定是,经过一代后,墓地的租约自动失效,除非支付延长使用的费用,这等于是替富人保留的特权。但不知何故,阿斯基的坟墓保存了下来。一旦坟墓的历史非常久远,就会受到保护。也许是因为政府乐观地希望古墓能成为景点:这块墓碑位于奥斯陆东区最贫穷的地区,死者亲属只买得起小墓碑,上头只能刻上名字的首字母和生卒日期,下方没有任何题字,因为石匠是依照镌刻的字数来收费的。一名官员甚至坚称死者的正确姓氏应该是“鲁伍德”,为了省钱所以略去一个“伍”字。有则传言说阿斯基的游魂依然四处飘荡,但这则传说没激起太多涟漪。最后阿斯基终于被人遗忘,可以好好安息了。
牧师走到墓园栅门前时,后方墙边闪出一个人影,牧师心头一惊。
“求您行行好吧。”一个粗嘎声音说,一只大手向前伸了出来。
牧师看着帽子下的面孔。那是一张爬满皱纹的老脸,鼻子高挺,耳朵甚大。令人惊讶的是那人有一双清澈纯真的蓝色眼睛。是的,纯真。牧师给了那可怜人二十克朗,继续踏上回家的路时,心中如是想着:那是一双初生婴儿般的纯真蓝眼珠,里头没有罪愆需要赦免。这句话明天的礼拜可以拿出来讲。
我们已经来到了尽头,老爸。
我坐在这里,欧雷克站在我面前,他双手握着那把敖德萨手枪,仿佛那是他的生命所系。他紧紧握枪,暴怒咆哮:“她在哪里?伊莲娜在哪里?告诉我,不然……不然……”
“不然怎样,死毒虫?反正你也不敢开枪,谅你也没那个胆,欧雷克,你是好人那一边的。来,放轻松,我们一起分享这一管好不好?”
“妈的我才不要,你先告诉我她在哪里。”
“那我就自己享用全部啰?”
“一半,那是我最后的了。”
“成交,先把枪放下来吧。”
那个白痴真的照做,他真是教不会,跟那次他走出犹太祭司乐队演唱会的时候一样容易受骗上当。他弯下腰,将那把外形怪异的手枪放在地上。我看见枪身侧边的控制杆拨到了C,这表示手枪启动了连发功能,只要在扳机上轻轻一扣,就会……
“她在哪里?”欧雷克问道,直起身子。
一旦少了对准我的枪口,我就感到怒意上涌。这小子竟敢威胁我,跟我养父一样。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我最不能容忍,那就是受人威胁。因此我没编个好听的故事给他,没说伊莲娜在丹麦一家隐秘的戒毒中心,与世隔绝,不能跟任何可能让她再吸毒的朋友联络。我可没说这类的屁话。我在伤口上补刀。我不得不这样做。我的血液里带有劣质基因,爸,所以你说话前应该三思。反正我的血也不多了,大部分都流到了厨房地上。我是个白痴,竟然在伤口上补刀。
“我把她卖了,”我说,“为了换几克小提琴。”
“什么?”
“我在奥斯陆中央车站把她卖给一个德国人,我不知道那家伙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搞不好住在慕尼黑。那家伙现在可能坐在慕尼黑的公寓里,跟朋友一起让伊莲娜用她那张小嘴帮他们吸屌。她可能已经嗨翻了,根本分不清哪根屌是谁的,因为她心里想的只是她的真爱。她的真爱叫作……”
欧雷克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不停眨眼,一脸蠢相,如同那天演唱会结束后他给我五百克朗的时候。我像该死的魔术师一样张开双臂。
“小提琴!”
欧雷克只是不停眨眼,震惊到当我扑向那把枪的时候他无法反应过来。
我只是一厢情愿这么想。
因为我忘了一些事。
那天他跟踪我,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不能吸毒。他也有两下子,也懂得判读别人的心思,至少懂得判读小偷的心思。
我应该早点想到这些才对。我应该跟他分享半管才好。他先一步抢到手枪,可能还稍微碰到了扳机。控制杆指向C。我倒地之前看见他惊讶的表情,听见一切都安静下来,听见他在我旁边蹲下,听见低微的哀鸣犹如怠速的引擎声,仿佛他想哭却哭不出来。接着他慢慢走进厨房。真正的毒虫会以特定顺序来行事。他把针筒放在我旁边,甚至问我要不要分享一管。听起来不错,但我已不能说话,只能聆听。我听见他踏着缓慢沉重的步伐下楼,剩我孤单一人,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孤单。
教堂钟声停止了。
故事应该也说完了。
现在已经不那么痛了。
爸,你在那里吗?
鲁弗斯,你在那里吗?你是不是在等我?
反正我记得老头子说过一句话,死亡可以让灵魂得到自由,真的吗?妈的要是我知道就好了,我们走着瞧吧。
[1]哈希什(hashish),由印度大麻的花及叶榨出的树脂麻醉药。
[2]大发,日本汽车品牌。
[3]下塔吉尔,俄罗斯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城市,是俄罗斯主要的钢铁工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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