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他说。
40
二十分钟后,科尔停下车,用手朝前指去。今晚的月光分外明亮,普勒可以清楚地看明白她想让他看的东西。
“你能说说这是怎么出现的吗?”她指着眼前突兀在两座山峰之间的大约有一百米高、与周围环境极不谐调的堆积物问道。
“讲给我听。”
“这是‘填谷’造成的。矿业公司把所谓的‘表土’填到这里。‘表土’是指他们从山上剥离的一切东西:他们为了接近煤层而炸开的树木、土壤、岩石等等。他们必须把这些东西挪到别处去。但是西弗吉尼亚州有露天开采恢复地貌的法规,这就意味着矿业公司要尽可能把剥离的表土堆在开采工地旁边。他们就把表土卸到山谷里,还在上面种上树苗,浇水施肥,还覆上护根物,然后让植物自然生长。问题是,他们这样子倾倒表土,完全把地质构造变成了底朝上,最上面的土壤被压在了最下面,原来埋在下面的岩石被翻到了最上面,本地的草本植物和树木没法在这种条件下生长。于是他们又从外地引来不少植物,结果彻底破坏了我们这里的生态系统。他们这么做似乎是遵循了法律,不过只是在字面上而已,实际完全违背了法律的本质精神。而且这么倾倒和堆积表土,使这里的表面地势也发生了变化。河流不得不改道,还出现了突然暴发的山洪。山体出现坍塌,有时还砸坏了民房。”
“我没看到这里住着很多居民啊。”
“那是因为特伦特矿业公司后来把这一整片地区都买下来了。”
“为什么?人们愿意卖给特伦特吗?”
“他们不愿意卖,但是他们也不愿意紧挨着天天放炮采煤的露天矿山住下去。这里的水没法喝。洗完的衣服没法在外面晾。你的肺和肝什么的随时可能出现病症。兰迪提到参军体检时他的肺不合格,并不是在开玩笑。十多岁的时候,他就被诊断出患有慢性阻塞性肺病。同我不一样,他这辈子从来没抽过烟。但是他在矿山附近踢足球,参加径赛运动。这里除了他还有一些运动员也得了同样的病。生活质量变得越来越差。这里曾经有小镇、有社区,而你现在能见到的只是零星的拖车移动房,或者是森林里的一两处小木房。这就是剩下的一切。德雷克县曾有两万多人口,现在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了。再过十年,煤挖没了,我们大概也就从这儿彻底消失了。”
她接着将车开到一处用铁丝网拦着的地方,上面还挂着警示牌。院内是一座多层的、高耸庞大的金属设施,一道道长长的传送槽从这里通往不同高度的多个方向。
“这是煤炭转运站。煤炭在这里经破碎后装进卡车或是轨道矿车。这里有一条铁路专用线。”
“这么晚了,他们还在工作。”望着转运站里闪亮的灯光和周边驶过的运煤卡车明灭的车灯,普勒说道。
“你说对了,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本来天黑的时候是停工的,后来变成了连续倒班作业。时间就是金钱嘛。而且他们唯一可以出售的产品就是煤。让煤躺在这里睡大觉可没什么好处。这东西需要变成电进入电网,保证电灯和电脑什么的运转,他们在这里常常这么说,至少在煤矿的市场宣传册上是这么写的。”
“我看得出,你痛恨这一切。”
“不是所有的,不是。采煤确实提供了就业。而且它支援了整个国家,因为我们需要能源。但是有些人认为,应该找到一个比剥开整个地面更好的办法来取得能源,现在这种做法在一定意义上是得不偿失的。有些人指出我们早已越过了可以承受的临界点,这么干下去后患无穷。可是,如果你的家不在这里,如果你拧开水龙头后流出来的不是黑水,如果崩碎的大石头砸不到你的房顶,如果不断刷新纪录的空气污染程度没有使你的孩子患上癌症,你还会在乎这些吗?大家称我们是美利坚合众国,但是我们并不是个真正团结一致的国家。阿巴拉契亚山脉向整个国家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煤炭。当煤炭挖尽、西弗吉尼亚州的地貌变得像是冥王星的时候,这个国家其他地方的人们有谁会在意我们呢?人们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现实就是如此。”
“你爸爸对这一切有过什么样的感受?听起来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他把自己一生的精力都放在寻找煤矿上了。我觉得他早就停止了对于这个星球上发生的其他事情的思考,如果他曾经思考过的话。”
“兰迪呢?”
“他怎么了?”科尔问道。
“他也寻找过煤矿,而且还是个内行,可是他现在明显是洗手不干了。”普勒顿了一下,“罗杰·特伦特上一次收到的死亡警告,是兰迪干的吗?”
科尔挂上了车挡。
“我还想让你看一个地方。”
41
科尔把车停到八公里外的路边上。她跨出车门,回身从座位后边掏出两顶工地用的安全帽,顺手递给了普勒一顶。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还用戴这种东西?”普勒问。
“去看看我的父母。”
普勒扣上帽子跟着她走去。科尔打亮了从车上带来的一支强光手电筒。他们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穿越林地。很快碎石就不见了,他们踩在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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