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两眼充血,神色十分吓人。他往壹岐殿坂方向望了一眼,脱掉草鞋打着赤脚,顶着一头乱发,犹如阿修罗一般,发疯似的跑了起来。
桃叶浴
本乡三丁目,有马澡堂。
这一天——六月初三是土用丑日。江户人会在这一天泡桃叶澡,据说可消暑祛痱子。每年六月初三,满江户的澡堂,都往浴缸里放桃叶。
仙波阿古十郎依旧懒散如常,他在这天翘了班,肩上搭着一条手巾,满头大汗地出门去澡堂。那时正是下午四时,酷热难当,浴室中只有两、三名浴客。
枕着一个小桶,正在冲水台边躺着的,是总有一句、没一句地,哼唱小调的那位邻人老者。浴室中蒸汽腾腾,看不清楚他的脸,只听他在浴桶那边,独自唱着小曲《源台节》,颇有几分韵味。
颚十郎拿着一个长柄勺,接着净身热水,正往身上浇呢,歌声忽然停下了,从石榴口①里钻出一个满身通红的人。此人乃是加贺大人的轿夫寅吉,与颚十郎十分相熟,是个谈吐风趣的滑稽家伙。
①澡堂里隔断泡澡室和冲洗房的门。为了防止热水变凉,有意将门做得很低,需要躬身才能进出。
他抬头看是颚十郎,“啊”地惊叫道:“这不是仙波先生吗?您今天这就收工啦?”
阿古十郎嘿嘿嘿地笑道:“大热天的,在衙门当班多没劲,所以干脆请假了。”
寅吉走到他的身边,边接热水冲冲着身子,一边道:“先生还是老样子,真是悠闲。要是您不当班,不如来我们这儿玩吧〕这阵子您压根不露脸,大伙儿都惦记着你呢。”
“好啊,等泡完澡我和你一起走,好久没和大家拉家常了。”
寅吉大喜道:“好,我来给你搓搓背。”正说着,突然一拍膝盖,“话说本月初一,出了不小的乱子啤,您可知道?”
“不,没听说。”
“那我给您讲讲吧。”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话要是听着烦热,就别说了吧。”
“不热不热,那可是相当清凉的事件呢,因为与冰有关嘛。”
“冰怎么了?”
“这世上的怪事可真不少,这次也是怪事一桩。有人冲撞从官邸里抬出来的贡冰轿子,把桐木箱撞翻,抢了贡冰逃走了。”
“哟,这故事确实清凉。”
寅吉凑近道:“再怎么说,这贡冰也是自古以来的重要仪式。将军大人鲜有物欲,唯独对这个典礼,打心眼里期待。他前一个月就开始计算,加贺的冰还有几日送到。贡冰如此被上面看重,谁会料到竟有人横刀夺爱!……我一点不夸张地说,这次绝对是摊上大事了。将军大人怒气难消,自不用说,搞不好这次的轿夫和冰见役们,都得切腹谢罪呢!……虽说这事儿和冰有关,如此一来,也未免太过清凉了些。”
“这年头真是,偷什么的都有。”阿古十郎喃喃地说,抬头看了一眼寅吉利,“这案子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寅吉扶着颚十郎的肩膀,一边为他冲背,一边说道:“我说得有点没头绪,其实抬这贡冰轿子的,正是我和阿为,所以……”
颚十郎别过头道:“那就是说,你亲眼目击了冰被抢走?”
寅吉不好意思地拿手挠了挠脑袋道:“您要问我看没看见,我只能说看见了,这事说出来实在太丟人……”
“怎么讲?”
“我这就和您细说。您也知道,我们抬的是会融化的冰块,不好处理。所以历年来,贡冰规定在上午十一时,整准时送到西丸的御车寄。因为将军大人会在正午十二时用午饭,撤下席膳之后,紧接着就要品冰,这时间是无论如何,都雷打不动的。为了让贡冰能在十一时,准时送到御车寄,负责监督送冰的冰见役,会掐着怀表算准几刻上轿、几刻出门、几刻下壹岐殿坂。说得夸张一点,从冰室到曲丸的御车寄,要走几千几百步,都定得一清二楚。”
“哟,这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啊。”
“真是的,我听人说,打仗的故事《战记》,这武者进军时听鼓声,敲一下走三步,步幅是规定好的;而抬贡冰轿子,则是一边有人掐着怀表,喊着号子,盯着我们迈大步。去年跑下壹岐殿坂是二百步,还在那儿插了一个示意用的木桩,让我们今年也二百步走完。我和阿为每年都抬贡冰轿子,也唯有这贡冰轿子,非得我们两人一起上,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有意思。”仙波阿古十郎笑着,连连点头。
“那天我们把冰,从冰室里起出来,是在十时五分,出大门是十时十分,翻过壹岐殿坂走到尽头,是在十时二十五分,走到水道桥是三十分,经过神保町是三十五分,从三番原跑到一之桥是四十五分。就在一之桥,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怎么了?”
“我们正要穿过一之桥御门,突然从旁边门里,‘蹭’地蹦出来一个人,没头没脑地就往轿子上,猛撞过来。”
“哦?……”颚十郎听得入巷了,不觉挠了挠长下巴。
“若是轿子上抬着人,压了一个人的分量,也不至于翻轿。可当时我们抬的东西很轻,这轿子叫那人撞得飞了起来。这一下实在出人意料,我和阿为吃了轿棒一记横扫,跌出五六米远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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