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已让愚钝不通的杂役送回去了,阿古十郎记不清楚信中的语句,但大意则了然于胸。
简言之,这封信离奇古怪,几难言表。此信的大意是:
现有异常事态,关乎一位大员的性命,望能暗中借助您的智慧,以求逢凶化吉。在此冒昧邀您今晚九点光临寒舍,若能光临,感激不尽。您上门时请务必走西侧后门,届时此门一推即开。事出有因,无法安排迎接。
请您沿着水池边的踏脚石往里走,会看到茶室风格的离屋宅邸。您不用客气,直接进门,去备好的绯色缩珍褥子上就座,稍事休息,在那里等候一小时。想必您届时会觉得无趣,所以特意准备了一些酒菜。您只需高傲地招呼一声“混帐”,立刻会有侍女或管家前来服侍,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另外,您如果收到此信,劳烦在信下余白处,留下回执交还信使,感谢不尽。具体事宜,见后详谈。
寄信人的落款写的是“稻叶能登守的留守居①——沟口雅之进”。
①被派往江户代表藩国处理事务的人。
“这稻叶能登守乃是镇守丰后臼杵,俸禄五万二千石的大户人家,在外样大名中,也算是排名靠前的大藩。想来这雅之进,一定喜爱附庸风雅。明明说此事关乎大员身家性命,行文中却有从容不迫的气势,甚至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仙波阿古十郎沉吟着说,“此人若非等闲之辈,则定为混世闲人。这信里不仅让我支着手肘,躺在褥子上,还说大可妄自尊大,恣意妄为,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字里行间透出的狂放气宇,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仙波阿古十郎独自晃着那因太过肥大,而给他带来“下巴怪”诨名的肥硕下巴,美滋滋地继续说道:“话说回来,躺在绯色编珍褥子上,毫不客气地‘喂喂’几声,立刻有下人出来,按我的吩咐端上美酒好菜,实在有趣。最近哄舅舅不管用,好久没吃到像样的饭食了。管他奇怪不奇怪呢,我先舰着脸去蹭顿饭吧。”
仙波阿古十郎一脸呆蠢地仰望着日光,听见远方瑞云寺的报时钟声。
“听刚才那钟声,现在是五点,还有大概四个小时呢,真让人心焦啊。”阿古十郎喃喃自语着。
茶室
四谷左门町,右边隔着马路的对面,是户泽主计头的上宅官邸。沿着源氏墙的西边走去一看,果然和信中说的一样,那里有一扇榉木后门。仙波阿古十郎拉开插销,轻轻一推,门便悄然打开了。
沿着御影石铺成的小路,往里走了快两百米,有一扇冠木门,再往里走便是中庭院了。那中庭院里种的树不多,造园风格乃是上方①样式,其中有一个架着石质拱桥的大水池。颚十郎借着淡淡的月光,上下打量那水池。
①指京都及周边地区。
“信上让我沿着水池边上走,但是没有让我过桥,所以是这边……”
顺着假山往对面一看,那里栽着四、五棵杉树,树后隐约闪现出灯影来。
“嗯,就是那儿,准没错。”阿古十郎如此忖度。
仙波阿古十郎点头往灯影那里走去。他穿过一道栅栏门,往里是一小片空地,一边建有一座木瓦板屋顶的茶室。
颚十郎按照信上写的,毫不客气地从走廊进了茶室,室内的榻榻米衬垫上,果真铺着大红色的襦珍褥子,褥子边上搁着烟草盆,小桌上摆着一卷《雨月物语》。杂物盒里放着些零碎物件,从小腰包到手纸一应俱全。
颚十郎想也不想,大大咧咧地往襦珍褥子上一歪,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房柱上画着白南天竹,天花板用材木纹质朴,一边还有一只角炉,布置得静寂闲雅。阿古十郎坐在褥子上,顿感大牌,仿佛大藩家老。他觉得十分有趣,笑眯眯地想入非非了一会儿,可是很快便觉无事可做,便对隔壁房间喊道:“哎……喂,喂!……”
谁知这第二个“喂”字刚一出口,真如那信中写的一般,立刻从连结主屋的走廊,传来了轻轻的足音。瓦灯口①的拉门被轻轻打开,一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侍女现身门口,彬彬有礼地双手伏地行礼。
①形似寺院窗户的出入口,是御殿正面出入口,常见的建筑式样。
颚十郎大惊不已,不知所措地喃喃道:“这可真是了不得……”他故作镇定,仔细打量起那个姑娘——她长得实在标致极了。
那侍女恰似早春的桃花,面色柔粉,眼若文鸟,黑亮温和,静静地望着阿古十郎。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馥郁芬芳,悄无声息地透入屋中。这香气不似沉香那般缠绵,也没有白檀那样厚重,闻起来十分清爽,却也让人昏沉迷醉,别具一格。
这家主人的气质,从信中的行文已可见一斑,他在屋中毫不吝啬地熏上,五十八种香木以外的名贵奇香,真是风雅至极。待客诚意深入到如此细节,讲究得令人五体投地。
颚十郎嗅着那馥郁奇香,一时没了主意,与侍女如文鸟般温柔的眼睛四目相对。不,说他们四目相对,有些不够确切,非要说,应该是那美人侍女的眼神,一直勾着颚十郎的呆眼,根本没移开过。她一直紧盯不放,搞得颚十郎也不便移开视线,便这样对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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