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那封信。按说这一切的事件中,江芈公主是最大的赢家,和氏璧也落入了她手中。以她的性格和处境,只会希望事态越乱越好,她是绝对不会写这样一封信来告诉孟说不要牵连无辜的。那么写这封信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公主身边的知情人,不愿意看到孟说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转?可他跟公主身边的人并没有什么交情啊。
09
媭芈刚走不久,孟说便被重新带来刑堂,等在那里的除了大司败熊华外,还有太子槐。他连日受刑,后背和双腿血肉模糊,高高肿起。脚下虚浮,站也站不稳,只能由刑吏搀扶着对太子熊槐下跪。
熊槐脸色一沉,道:“孟说,你可知罪?”
孟说虽是无辜受刑,但现下知情不报,一样是大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道:“下臣该死。”
熊槐道:“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你只是听命于公主而已。你只要肯招出公主和公子冉是盗取和氏璧的主谋,就不必再受这些皮肉之苦。”
孟说见对方神情闪烁,隐有焦灼之色,猜想太子槐怀疑公主,也不过是因为卫士的供词牵涉到王道和杨良,而那两名所谓的公主家奴又已经自杀,死无对证。既没有人证,也没有找到和氏璧作为实证,太子槐要对付公主,就只有依靠口供。当即摇了摇头,道:“臣没有协从公主盗取和氏璧。”
太子槐道:“你喜欢公主,对不对?但她已经是秦惠王名义上的妃子,就算这次能逃脱罪名,她也是别人的女人。你何必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女人毁掉自己的一生?”
孟说道:“无论太子怎么说,臣还是这句话,臣没有协从公主盗取和氏璧。”
太子槐脸上怒气顿生,冷笑道:“既然孟君不吃软的,那么就只有来硬的了。”拂袖而去。
大司败熊华见太子槐怒气冲冲地离去,连声斥道:“好个不识好歹的孟说,太子马上就是一国之君,他亲自来问你话,何等荣幸,你居然不识好歹!”
孟说闻言一惊,问道:“难道大王他……他已经……”
熊华冷笑道:“这全是拜你孟说所赐,大王听到你与奸人勾结盗取和氏璧后,急怒攻心,当即晕了过去,已经好几日了,至今没有醒来。大王待你不薄,你还不快些招出背后主谋?”见孟说不答,便喝道:“来人,继续用刑。”
10
如此连日用刑,孟说被拷打得体无完肤,九死一生。但他始终不吭一声,太子槐得不到孟说口供,也无法牵连恨之入骨的江芈公主等人。
这一日,孟说又被从狱中提出,架来刑堂。刑吏却没有再例行鞭打他,只是强迫他跪在一根矮木桩前,将他牢牢反缚在上面。又用绳系住他的头发,一并拴在木桩上,迫得他仰面朝天。
孟说满以为刑吏会一颗颗敲落自己的牙齿,或是要挖出自己一双眼珠,或是割掉鼻子,但始终没有人上来动手。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来了一名带着小刀和黑墨的小吏,孟说这才明白他们要给自己行黥刑。
黥刑又称墨刑,即在受刑者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或别的颜料,作为犯罪的标志。这种刑罚属于肉刑中最轻的一种,虽然在肉体上的痛苦不及劓、刖、膑、宫等刑罚,但却是精神上极大的羞辱,耻辱将伴随受刑者终身。当年秦国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太子驷犯法,商鞅黥太子傅公孙贾以儆效尤。太子驷和公孙贾为此恨商鞅入骨,等到秦孝公一死,太子驷即位为秦惠王,立即将商鞅处以五马分尸的车裂酷刑,以报之前之辱。
孟说虽然不是出身贵族世家,但也是个极重名誉之人。他本以抱了必死之心,却想不到这些人并不杀自己,而是改以黥刑来侮辱,又惊讶又愤怒,喊道:“我要见大司败。”那小吏笑道:“你以为自己还是宫正么,想见谁就见谁?大司败忙着处理公务,可没有工夫见你。”拿起尖刀,扎了下来。
孟说竭力挣扎,但他的四肢和头发都被绳索紧紧束缚住,根本避不开小吏手中的刀尖。伴随着脸上一阵阵刺痛,血汩汩地流了下来,迷住了眼睛,流过了嘴唇。那种独特的咸淡的血腥味提醒着他,他这一辈子再也摆脱不掉叛国背君的罪名,不由得发出一声如狼啸般凄厉而绝望的嘶叫。
正在黥面的小吏吓了一跳,生怕这位楚国第一勇士会就此挣脱束缚,慌忙退开。一旁的几名刑吏抢上前来,各举皮鞭、刑杖,疾风骤雨般地朝孟说身上招呼过去。他昏迷了过去,但很快又被脸上一刀一刀的刺痛唤醒。只是这次他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仿若跌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再也踩不到底,只能不停地坠落,坠落……
忙了一个多时辰,小吏终于在孟说额头和脸颊上凿好了方形字样,染上黑墨后,再举火烧炙伤口。这样,脸上留下的墨迹成为永久性的记号,以后再也擦洗不掉。
受完黥刑,孟说又被重新戴上三木刑具,拖回牢房囚禁。他知道黥刑才刚刚是个开始,后面一定还有更大的侮辱在等着他,但他已经顾不上将来,所有的心思都在脸上的那些墨字上,虽然看不见它们,但它们却像毒蛇一点点咬噬他的心。他想起了祖父的英名,父亲的威名,以及他自己——他一生对楚国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却落得如此下场。泪水终于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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