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个楼梯过渡平台,我们都不得不绕过一些裹在毛毯里睡觉的人:起初是独自睡的几个,接下去是三五成群的一些,像分散的火柴棍一样躺着,然后,当我们到达最底层,连续不断的人潮横扫过地下站台——数以百计的人挤在铁轨和一道墙之间,他们或蜷缩在地上,或摊开四肢躺在长凳上,又或者陷在折叠椅里。那些没睡的人有的摇着怀里的婴儿,有的读着平装书,有的打着扑克牌,还有的正在祷告。他们不是在等列车——并无列车驶来,他们是躲避轰炸的难民,这里是他们的避难所。
我试图感知“空心鬼”,但周围有太多张脸、太多影子。如果我们还剩一点运气的话,不得不靠它支撑一会儿了。
现在怎么办?
我们需要鸽子指引方向,可它看起来有些短暂的迷惑——和我一样,很可能是人群让它不知所措。于是我们站在原地等待,睡觉的人发出的呼吸声、打鼾声和喃喃的呓语声奇怪地萦绕在我们周围。
过了一分钟,鸽子身体绷紧,朝铁轨飞去,然后像悠悠球一样又被拉紧的绳索拽了回来。
我们踮着脚绕过躺在地上的人来到站台边,然后跳下坑道。铁轨沿这条坑道延伸,消失在车站两头的隧道中。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的未来就躺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在其中一条黑暗的敞口隧道里。
“呃,我希望咱们不用进到那里晃荡。”奥莉弗说。
“咱们当然要进去,”伊诺克说,“如果不把能找到的每条下水道都探究一番,我们就没法儿好好享受假期。”
鸽子向右跳去,我们开始沿铁轨前行。
我像玩跳房子游戏那样跳过一个油乎乎的水坑,又跳过一大群从我脚下窜过去的大老鼠,奥莉弗尖叫一声跑进布朗温怀里。漆黑骇人的隧道在我们面前张开,我突然想到如果在这里遇到“空心鬼”可糟了——这里没墙可爬,没房子可躲,也没有墓穴盖可在我们身后关闭。这里笔直而深长,只有几只红色的灯泡照明,相隔甚远地闪着微光。
我加快了脚步。
黑暗逐渐将我们包围。
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常常和爸爸玩捉迷藏,总是我藏他找。我对躲藏真的很在行,主要因为我和其他四五岁的孩子不同,那时我有种奇异的能力,能长时间保持绝对的安静,另外也完全没有类似幽闭恐惧症的毛病:我能把自己塞进后壁橱里最狭小的间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待上二三十分钟,度过属于我的欢乐时光。
这就是为什么全黑的封闭空间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或者为什么,至少对于我来说,一条除了火车和铁轨之外别无他物的隧道和一座沿途有各种各样鬼怪冒出来的开阔墓地相比,前者要好对付一些。然而,我们往隧道里走得越深,一股潮乎乎、令人毛骨悚然的极度恐惧感就越让我难以承受——那是一种和感知到“空心鬼”完全不同的感觉,仅仅是个糟糕的感觉。于是我催促大家快走,以我们当中走得最慢的人的最快速度行进,我不断催促梅莉娜,直到她大吼着叫我退后,持续分泌的肾上腺素令我强烈的疲劳感荡然无存。
走了很长一段路,又过了几个丫字形的隧道分岔后,鸽子把我们带至一段废弃的铁路,那里枕木扭曲发霉,地上一滩滩死水。列车在远处的隧道中通过,由此产生的压力就像某个巨大生物咽喉里的气息一样把空气推来推去。
然后,在我们前面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针尖般闪烁的光点,光点很小却在快速增大。艾玛大喊:“列车!”大家分散开,后背紧靠在墙上。我遮住双眼,等待火车引擎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近距离地响起,但它始终没有来——我能听到的只有小声的高音轰鸣,很肯定它是从自己脑袋里传来的。正当隧道被点亮、白光将我们包围时,我的耳朵感受到突然的压力,然后光就消失了。
我们在眩晕中跌跌撞撞地离开墙边。现在脚下的铁轨和枕木焕然一新,就像是刚铺上去一般;隧道闻上去没有那么强烈的尿味儿了;沿路的灯变亮了,发出的光并非持续不断,而是一闪一闪的——因为它们根本不是电灯泡,而是煤气灯。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问。
“我们跨进了一个时光圈。”艾玛说,“但那是什么光,我从没见过像那样的东西?”
“每一个时光圈入口都有它的特殊之处。”米勒德说。
“有人知道我们在什么年代吗?”我问。
“我猜是十九世纪后半段,”米勒德说,“在1863年以前,伦敦还根本没有地下交通系统。”
然后,我们身后又出现了一道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热风和雷鸣般的咆哮。“列车!”艾玛又一次大喊,而这次真的是列车驶来了。我们一头扑到墙上,此时列车在噪音、灯光和喷射的烟雾形成的飓风中疾驰而过。它看起来不太像现代的地铁列车,更像是小型机车,甚至还有一节守车。守车里有个留着黑色大胡子的男人,手里拎着一只忽明忽暗的提灯,当列车在下一个转弯处飞驰而过时,他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我们。
休的帽子从头上被吹了下来,车从帽子上轧了过去。他走过去捡起来,发现它被轧碎了,于是又生气地扔到地上。“我不喜欢这个时光圈,”他说,“我们才到这儿十秒的时间,它已经在试图杀死我们了,等我们把不得不做的事做完就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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