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转到后面做法事的净土堂,寻到老和尚三空,稽首行跪拜礼。
三空微笑示意他起身,狄仁杰肃然站立,恭谨问道:“大师,佛家供品五香中,郁金有何奇特处?”《新修本草》中叙述寥寥,仅说可治马病,故有此问。
“不退菩提心,洗沐金刚水。金刚水中调有郁金、龙脑,可灌沐佛顶。”三空见狄仁杰依旧蹙眉,笑道,“郁金出罽宾国,也叫番红花。以郁金为涂香,可防病。”
狄仁杰恍然:“龙朔元年,朝廷置修鲜都督府,就在罽宾国。”
寺院里有时会直接用鲜花供养诸佛,枯萎后会被商人收走制成香料,转手卖出高价。因此三空深知郁金的特性,悉数说与狄仁杰听。
普通郁金一分重量就值六十文,一斤香料就要九万六千钱,价值惊人。
狄仁杰心中有了计较,谢过三空从正觉寺出来,到萨保府寻何怀道取案卷。萨保府的建筑与都督府不同,砖石建造的拱顶大厅,连着多处暗楼,墙面上皆是精美的人物浮雕。不远处就有火祆祠,庙前燃烧圣火,来往的粟特人会进去祈福。
狄仁杰沉默地望了一眼寺庙。
世人有信仰,也有贪念。有时拜神,往往是为了成全心头的贪念,而忏悔之后,有多少人会再度拾起私心,作恶后再拜在神佛脚下,求得原谅?
神佛救不了人心,律法也救不了,但律法能阻止人继续为恶。狄仁杰默然思忖,这是他要竭尽全力维护律法的理由。
进到萨保府内,里面的陈设多是金属器具,华丽闪烁的光泽,明晃晃地亮人的眼。
何怀道与狄仁杰年纪差不多,高眉深目,长相俊美。他是晋阳城里的风流人物,最得坊市间妇人的喜爱,每次外出查案,与姑婆姨娘闲话家常费时良久,狄仁杰有时会与他玩笑,他却嘲笑狄仁杰不会哄女人。
何怀道把案卷一丢,打趣道:“你能者多劳,我这儿还有几桩案子,要不要一起拿去?”
“我的粟特语可不好,尤其是骂人的话,学得太少。”狄仁杰一本正经地道,“他们在大堂上互骂起来,说得快了,我以为是在唱歌。”
“咦,你竟有谦虚的时候!”何怀道忍笑,看了他手中的案卷,又叹道,“这案子没什么趣味,要是换两个娘们抢钱,我可舍不得让给你。”
狄仁杰扑哧一笑:“我承你的情就是。你且说说,查出什么了吗?”
“还用查吗?你们汉人哪懂得侍弄香料,三斤郁金!安曼从西域辛苦驮来,轻易就被打劫了。他最大的错就是太蠢,查到香料下落,报官多好!竟找了人去抢回来,光天化日的,说也说不清楚。”
“他一路驮香料至此,可有人证?”
何怀道摇头:“商客怕被劫财,运货多不露财,并无人证。但他以往贩卖郁金香料,是有记录的。”
狄仁杰翻看案卷,挑几个显眼的问题问了,随后告别何怀道。此时已过午时,南市开门,狄仁杰买了胡饼垫饥,而后寻到安师通所说的铺子。
那家成衣铺人来人往,店中有各式男女冠巾,袍衫裙袜,绯紫青黄红,一片锦绣颜色。店里兼卖熏衣香,三斤郁金就成为店主所说的原料,藏在柜子中,被香料商人翻了出来。
店主年过半百,清瘦微须,打扮甚是得体。狄仁杰穿了便服,店主不认识他,殷勤过来招呼:“公子要巾帽还是衣衫?”
“这里很香。”狄仁杰东张西望。
“是,有几件袍服,主顾指明要熏了香的。”店主说完,见狄仁杰对衣衫无动于衷,忙端出香料显摆,“我这熏衣香合了丁香、甘松、牡丹皮,乃是特制的秘方。”
“有没有郁金?”
店主脸色一僵,吃进一口风,呛了几声。
“可以添加。”不肯再多说。
狄仁杰扫视一周,如鹰目巡视猎物,店家大气不敢出,忽然问道:“阁下莫非是官差?”
“是又如何?”店里只有成香,少见原料,购入三斤郁金并不合理。
“是官差就好说。”店主仍是一脸质疑。
“法曹参军狄仁杰。”他亮出鱼符。
店主立即换上笑容,先向其他客人告罪,再把狄仁杰请到一边,抽出一只雕漆香盒,拈出香丸,放在铜炉的云母片上。他的指甲修剪得极好,可惜手背上生了癣,显出几分沧桑。
不一会儿,浓郁冷冽的暗香,盈袖飘拂。店主得意地道:“这便是加入郁金的熏香。”
“你的香料都去哪里进货?”
“多用衣帽鞋履和香料商人交换而来。”店主恭敬地取出宝相花纹的锦鞋,金缕刺绣的罗襦,华贵而精致。
“哪里的香料商人?”
“一个叫乌迦的西域人,现正在西域办货,大半年后就回了。”
狄仁杰盯紧店主,对方笑得谄媚,将心思掩藏在眼角的皱纹后。
“你坚称那三斤郁金香料归你所有,也是在乌迦那里所购?什么时候的事?”
“是,我寻思自己做合香,比外面买的划算。七天前所买,三日前乌迦往西域去了。”
“三斤郁金花了多少钱?为何买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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