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这看起来像是我的护照。”
“的确是。”
“犯罪特警队应该没有这种预算吧。”
“你的债权贬值了,”卡雅说了谎,“他们打折卖给我的。”
“我希望你别在意,因为我不打算回奥斯陆。”
卡雅瞪着哈利好一会儿,内心惴惴不安。现下她别无他法,只能祭出最后一张王牌。甘纳·哈根说她必须等到最后,倘若那个浑蛋冥顽不灵,怎样都无动于衷,才能打出这张王牌。
“还有一件事。”卡雅说,做好了心理准备。
哈利挑起一道眉毛,也许他在卡雅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
“这件事跟你父亲有关,哈利。”卡雅听见自己顺从直觉,直接称呼哈利的名字,她确信自己这样叫他是为了表示诚恳,而不是为了做出效果。
“我父亲?”哈利的口气颇为惊讶,似乎忘了自己还有父亲。
“对。我们联络过他,想问他知不知道你住在哪里。简而言之,他生病了。”
卡雅低头看着餐桌。
她听见哈利吐出一口气。“他病得很重?”哈利的语气又出现了困倦之意。
“对,很遗憾要由我来告诉你这件事。”
卡雅羞愧不已,依然不敢抬起头来。她等待着,聆听李元餐馆柜台后方的电视传来卡通片的机关枪声响。她吞了口口水,继续等待。再过不久,她就得去睡一觉了。
“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八点,”卡雅说,“三小时后,我到重庆大厦外面接你。”
“我自己去机场就好,我得先去办几件事。”
哈利伸出手,卡雅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我需要我的护照。还有,你应该吃点儿东西,长点儿肉。”
卡雅犹豫片刻,才将护照和机票交给哈利。
“我信任你。”她说。
哈利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转身离去。
香港国际机场C4登机门上方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卡雅决定放弃。哈利当然不会来。动物和人类受伤时,本能反应就是躲起来,而哈利·霍勒绝对受了伤。雪人案的报告对凶手所杀害的女子做了详细说明,但哈根补充了没有写在报告里的事,那就是哈利的前女友萝凯,以及萝凯的儿子欧雷克,最后也成为疯狂凶手的下手目标。雪人案宣告侦破之后,萝凯就带着儿子飞离挪威,哈利也递出辞呈,接着就失去音信。哈利受伤的程度,远比卡雅想得严重。
卡雅递出登机证,朝空桥走去,开始思索该如何撰写报告,说明这场失败的任务。就在此时,她看见哈利穿过斜斜射入航站楼的一道道阳光小跑过来,肩上背着素色旅行袋,手里提着免税商店的袋子,嘴里叼着香烟,一口接一口地喷。哈利在登机门前停下脚步,却不将登机证交给航空公司人员,只是放下袋子,用绝望的眼神看了卡雅一眼。
卡雅走回登机门。
“有问题吗?”她问道。
“抱歉,”哈利说,“我不能去了。”
“为什么?”
哈利指了指免税商店的袋子。“我忽然想到挪威海关规定一人只能带一条烟,我买了两条,除非……”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直视卡雅。
卡雅翻了个白眼,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拿一条给我吧。”
“真是谢谢你。”哈利说,打开提袋。卡雅注意到提袋里没有酒。哈利拿出一条已开封的骆驼牌香烟,里头少了一包烟。
卡雅走在哈利前方,进入机舱,正好不让哈利看见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
卡雅只保持清醒到飞机起飞后不久。香港消失在飞机下方,哈利的眼睛瞪着缓缓接近的餐车,耳中听着餐车不时发出酒瓶相碰的欢乐声响。他闭上眼睛,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回答空服员说:“不用,谢谢。”
卡雅不禁纳闷,哈根的判断真的正确吗?坐在她身旁的这名男子真的是他们需要的人吗?
接着她便沉沉睡去,梦见自己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耳中听见森林传来孤单凝滞的鸟叫声,听起来颇为怪异,因为太阳高挂天空,放射光芒。她把门打开……
她醒来时,头倚在哈利肩膀上,嘴角残留着干了的唾液。扩音器传出机长的声音,说飞机即将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跑道上。
5 公园
梅莉·欧森喜欢在山上滑雪,但讨厌慢跑。她厌恶自己才跑一百米就气喘吁吁,厌恶双脚踏上地面时产生的震动,厌恶路人看见她时脸上浮现的困惑神情。她在路人眼中看见自己:颤动的下巴,松弛的赘肉在宽松的运动服下晃来晃去,嘴巴张开,露出鱼儿上岸后的那种无助表情,这种表情她在其他肥胖人士运动时也看得见。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周三次去维格兰雕塑公园慢跑,时间都在晚上十点,因为这个时候公园里空无一人。维格兰雕塑公园是奥斯陆最大的公园,里面的小径纵横交错,路灯间隔甚远,因此当她气喘如牛地在黑夜中慢跑时,不太会有人看见,而看见她的人,更不太会认出她是芬马克郡的社会党国会议员。其实应该不能用“认出”这两个字,因为很少人见过梅莉·欧森。她说话时,不会像她那些比较上相的同事那样容易引起注意。通常她说话都是替家乡地区发言。此外,她在担任挪威议会代表期间,参加过两场会议,会中她既没发言,也没什么不妥的举止,至少她是如此看待自己。《芬马克日报》主编说她是“轻量级政治人物”,这句话包含了恶毒的言外之意,影射她的身材是重量级。然而这位主编并未排除有一天梅莉成为社会党政府一员的可能性,因为她符合最重要的条件:教育程度低、不是男人、不是奥斯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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