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雅听见自己发出哈哈的笑声。她真的需要睡上一觉。
“你去买鸦片的时候,我正好在跟踪你。”她说,“我看见了你交易的过程,你把钱放进奶瓶,再把奶瓶放在路边,回去拿的时候,里面装的是鸦片。是不是这样?”
“嗯,”哈利说,满口都是冬粉,“你以前在缉毒组待过吗?”
卡雅摇了摇头:“为什么要用奶瓶?”
哈利伸展双臂,高举过头,面前的汤碗已碗底朝天。“因为鸦片会发出恶臭,如果把鸦片球放在口袋里或包在锡箔纸里,缉毒犬就算在拥挤的人群中也闻得出来。放回来的奶瓶里没有钱,这样就不会有小孩或醉鬼在交易期间把奶瓶拿走,以前有过这种事。”
卡雅缓缓点头。她看见哈利开始放松下来,因此只要再继续努力就行了。一个人若是很久没用母语说话,一碰到同胞就会说个不停,这是人的本性。她继续往下聊。
“你喜欢马?”
哈利咬着筷子:“不怎么喜欢,它们很情绪化。”
“可是你喜欢赌马?”
“我喜欢,但我的恶习并不包括赌博成瘾。”
哈利微微一笑。卡雅再度觉得哈利的微笑让他变了个人,变得有人味、容易靠近、充满孩子气,令她联想到先前在棉登径瞥见的云层之外的天空。
“长期来说,赌博是一种胜算很低的策略,但如果你没什么可以输,它就是唯一的策略。我把我所有的钱和一些不属于我的钱,全都赌在一场赛事上。”
“你把你的一切全都赌在一匹马上?”
“是两匹。我买的是‘连赢’,也就是选出两匹马,赌它们跑第一和第二,随便哪一匹是第一或第二都可以。”
“你去跟三合会借钱?”
这是卡雅头一次在哈利眼中看见惊讶的神色。
“为什么规模庞大的中国帮派组织要借钱给一个没什么可以输,又会抽鸦片的外国人?”
“这个嘛,”哈利说,抽出一根烟,“外国人入境香港,护照上盖了通关印章之后三个礼拜,可以进入跑马地的贵宾包厢。”他点燃香烟,朝天花板的风扇呼出一口烟。风扇转得很慢,许多苍蝇停在上面兜风。“进贵宾包厢有服装限制,所以我去做了套西装。我才去两个礼拜,就尝到了赌马的乐趣。我认识了一个名叫贺曼·克鲁伊的南非人,他在非洲经营矿产生意,发了大财。就是他教我怎样优雅地输掉一大笔钱,我非常喜欢这个概念。第三个礼拜的赛马日前一天晚上,他邀请我去吃晚餐,席间他为了娱乐宾客,拿出他从刚果的戈马市收集来的非洲刑具,展示给我们看。我就是在宴席上,从克鲁伊的司机那里得到小道消息,说某场赛事最被看好的一匹马受伤了,但这件事却被保密,因为无论如何那匹马一定得上场。重点是那匹马很明显将会获胜,这使得彩金变少,也就是说,赌那匹马赢几乎赚不到什么钱。但如果你赌其他几匹马赢,就可能有钱赚。比如说,赌连赢。当然了,要赚钱,就得有很多赌本。由于我长得一脸老实相,又穿了一套专门供人打量的西装,所以克鲁伊借钱给我。”哈利看着香烟的火光露出微笑,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结果呢?”卡雅问道。
“结果那匹最被看好的马,以六个马身赢得比赛。”哈利耸了耸肩,“当我跟克鲁伊说其实我一文不名,他看起来真的替我感到遗憾,然后他很礼貌地解释说,他是个生意人,必须遵守做生意的原则。他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动用刚果刑具,只是会把债权打折卖给三合会而已,但他也承认,这样做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为了优待我,他愿意等三十六小时才卖出债权,好让我离开香港。”
“可是你没离开?”
“有时我的理解力不太好。”
“后来呢?”
哈利双手一摊:“后来我就搬来重庆大厦了。”
“未来有什么计划?”
哈利耸了耸肩。卡雅想起艾文给她看过性手枪乐队的一张专辑封面,上头有贝斯手席德·维瑟斯的照片,背景音乐放的是“没有未来,没有未来”。
哈利将香烟按熄:“你已经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事了,卡雅·索尼斯。”
“需要?”卡雅蹙起眉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吗?”哈利站了起来,“你以为我说了一大堆鸦片和债务的事,是因为我是个寂寞的挪威人碰见祖国同胞吗?”
卡雅默然不语。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你们需要的人,这样你就可以好好回国,不用觉得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而且你也不会在楼梯间碰上麻烦,我也可以回去安安稳稳地睡觉,用不着在那里猜想你会不会把我的债主引来找我。”
卡雅看着哈利,见他露出宛如苦行僧的严厉神情。矛盾的是,他的双眼却跃动着一种游戏的眼神,似乎在说,何必那么认真地看待一切,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儿: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等一等,”卡雅打开包,拿出一本红色小册子,递给哈利,同时观察他的反应。只见他翻看小册子,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52书库推荐浏览: [挪]尤·奈斯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