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后退三步。
“我看看……尤西·科卡。”哈利拿出一张美国运通信用卡,凑到光线底下,“你是芬兰人?那我想你应该会说一点儿挪威语吧?”
没有回应。
“你当过警察对不对?我在加勒穆恩机场入境大厅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缉毒组的便衣刑警。你怎么知道我搭那班飞机,尤西?我可以叫你尤西吧?用名字称呼命根子挂在裤子外面的男人,感觉好像比较自然。”
突然咳的一声,一口口水沿着轴心旋转飞越空中,落在哈利胸部。
哈利低头看着自己的T恤,只见混有口含烟的黑色口水正好落在字母O上头,拉成对角线,使得雪警乐团的英文Snow Patrol,变成了Snow Patrøl。
“看来你懂挪威文啰6,”哈利说,“你替谁工作,尤西?你找我干吗?”
尤西脸上连一条肌肉都没动。有人在外头摇晃门把,咒骂几声,然后离开。
哈利叹了口气,举起手枪,对准芬兰人的额头,将击锤扳到待发位置。
“尤西,你应该认为我是个神智正常、头脑清楚的人吧,呃,我的头脑是很清楚,所以我知道,我父亲无助地躺在外面的病床上,这件事被你发现了,这样我就有了麻烦,而且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麻烦。幸好你带了枪,我可以跟警方说我是出于自卫才开枪的。”
哈利又将击锤往后扳了一些,一股熟悉的恶心感涌现。
“克里波。”
哈利扳动击锤的手指停了下来。“再说一次。”
“我是克里波的人。”尤西用瑞典语低声说,声调中带有芬兰腔。挪威婚礼的致辞人最爱用这种腔调讲话。
哈利凝视着尤西。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尤西在说谎,但这让他完全无法理解。
“皮夹里有证件。”尤西吼道,强抑着怒气。
哈利打开皮夹查看,抽出一张过塑证件。证件上的个人资料不多,但货真价实。眼前这名男子的确是克里波刑事调查部的警员。克里波刑事调查部简称克里波,是位于奥斯陆的犯罪调查中心,负责协助或主导调查全国性的谋杀案件。
“克里波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去问贝尔曼。”
“谁是贝尔曼?”
尤西发出短促的声音,难以听出那是咳嗽声还是笑声:“贝尔曼督察长,我的长官,你这可悲的家伙。好了,放开我,帅哥。”
“操!”哈利说,又看了看尤西的证件,“妈的,操!”他将皮夹扔在地上,朝门口走去。
“嘿!嘿!”
厕所门在哈利背后关上,尤西的喊叫声随之消失。哈利踏上走廊,朝医院出口走去,刚去过他父亲病房的男护士正好从另一头走来。两人靠近时,他对哈利点头微笑,哈利将手铐的小钥匙抛给他。
“阿尔特曼,男厕有个暴露狂。”
男护士出于反射动作,用双手接住钥匙。哈利感觉到阿尔特曼张口结舌,在背后看着他走出大门。
9 坠落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气温九摄氏度。梅莉记得天气预报说明天气温会回升。维格兰雕塑公园不见人影。露天游泳池令她联想到入坞修理的船只、风吹屋墙的荒废渔村、季节未到的集市场地。她脑子里浮现童年回忆的片段,像是在特隆贺门村游荡的溺毙渔夫,夜里他们会从海里出现,头发缠结着海草,嘴巴和鼻孔塞着鱼。这些亡者不用呼吸,但会发出有如海鸥般冰冷嘶哑的叫声。他们四肢肿胀,肌肤碰到树枝会劈啪破裂,却无法阻止他们朝特隆贺门村的孤立房舍前进。梅莉的爷爷奶奶住在特隆贺门村,而她躺在爷爷奶奶家的儿童房里,全身颤抖。梅莉吐气,继续吐气。
地面上沉静无风,但在十米高的跳水高台上,她感觉到空气不停流动。她觉得太阳穴、喉咙、胯间的血管不住跳动,血液蹿流四肢,新鲜而充满生命力。活着是美好的,只要活着就好。攀上高台之后,她几乎喘不过气,感觉忠心耿耿的心脏肌肉在疯狂跳动。她低头看着下方的空荡游泳池,只见月光洒在泳池内,闪耀着不自然的蓝色光芒。她看见泳池尽头的一端有个大时钟,指针停在十点零五分。时间凝止。她听得见城市的声音,看得见基克凡路的车辆灯光,那么近,又那么远,远到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声音。
她正在呼吸,却又和死亡无异。她的颈部环绕着一条粗得有如系船索的绳子,她耳中听见海鸥的叫声,那是亡者的叫声,而她即将加入亡者的行列。但她脑中想的不是死,而是生,她非常希望继续活下去。她想着那些她还想去做的小事和大事。她想去不曾去过的国家旅行,想看着侄子和侄女成长,想看着世界恢复理智。
一把刀的刀身映射着街灯的灯光,闪闪发亮。这把刀抵着她的喉咙。据说恐惧可以释放能量,但这种说法套用在她身上却不正确。恐惧偷走了她所有的能量,让她无力行动。一想到这把钢刀切进她肉里的滋味,她就无助地颤抖。因此当那人命令她翻越栅栏时她却爬不过去,泪水滑落双颊,犹如一袋豆子似的跌落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命运。她会尽一切努力不被刀子切入,但知道最后终将无可避免。她非常渴望继续活下去,再多活几年、几分钟。人人心中都有这种对于生存的盲目疯狂驱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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