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你应付不来的。”
“可能吧,”他微微一笑,“不过谁可以呢?”
卡雅侧过了头,展露笑容,露出尖细牙齿。
“我可以。”她说。
哈利坐在椅子上,直到听见轻柔的车门关门声从黑暗中传来,柴油引擎传出发动声。他低头看着桌布,正要起身,一个汤盘端到了他眼前。他听见领班的声音说:“这位小姐特别点了从香港空运来的李元冬粉。”
哈利瞪着汤盘。她还坐在椅子上,他心想。这家餐厅犹如一个肥皂泡,正在飞升,盘旋在城市上空,然后消失。厨房不停出菜,我们永不着陆。
他站起身来,正欲离开,又改变主意,坐了下来,拿起筷子。
95 盟友
哈利离开那家已不再是跳舞餐厅的餐厅,驾车驶下山坡,经过不再是水手学校的学校,继续往曾经保家卫国的碉堡驶去。下方是峡湾和城市,藏在薄雾之中。车子睁着黄色猫眼,小心前进。一列电车从雾中出现,宛如张着利齿的鬼魂。
一辆车子在哈利前方停下,哈利跳上前座。英国创作歌手凯蒂·玛露的歌声从喇叭里流泻而出,带着她惯有的那种仿佛要滴出蜜来的苦恼。哈利急切地寻找收音机的“关闭”键。
“我的老天,你怎么这副模样!”爱斯坦惊恐万分地说,“你那个医生的缝合科一定没及格,不过你以后倒是可以省下买万圣节面具的钱。别笑了,不然你那张鬼脸会再裂开。”
“好好。”
“对了,”爱斯坦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噢,操。给你一根烟,免费的。”
“我正需要一根烟。”
“嗯。想要什么更大的礼物吗?”
“比如说?”
“世界和平。”
“等到世界和平那天,你已经不会醒来了,哈利,因为他们已经扔下了大炸弹。”
“好吧。没有个人愿望吗?”
“没有很多,可能想要一个新的良心吧。”
“新的良心?”
“因为旧的那个已经有点儿故障。你这套西装不错啊,我以为你只有一套西装。”
“这是我爸的西装。”
“我的天,你一定缩小了。”
“对啊,”哈利说,拉直领带,“我缩小了。”
“艾克柏餐厅怎么样?”
哈利闭上眼睛:“很好。”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偷溜进去那家漏水餐厅吗?那时候我们几岁?十六岁?”
“十七。”
“你是不是跟杀手皇后跳过一次舞?”
“可能吧。”
“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可怕,你年轻时候的那个徐娘现在已经进了老人院。”
“徐娘?”
爱斯坦叹了口气:“去查字典。”
“嗯。爱斯坦?”
“是?”
“你跟我为什么会变成好朋友?”
“应该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吧。”
“就这样吗?只是人口统计学上的巧合?没有精神上的契合?”
“据我所知没有,我只知道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是什么?”
“没人想跟我们成为好朋友。”
车子转过几个弯,车内一片静默。
“除了崔斯可之外。”哈利说。
爱斯坦哼了一声:“他脚趾会放屁,臭都臭死了,没有人坐在他旁边可以受得了。”
“对,”哈利说,“我们很能忍。”
“这我们很在行,”爱斯坦说,“可是我的天,他真是臭到爆。”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笑声温柔、轻快、哀伤。
爱斯坦把车停在褐色草地上,让车门开着。哈利爬到碉堡顶端,坐在边缘,双脚垂荡。车门内的喇叭中传出美国摇滚歌手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歌声,唱着某个暴风雨夜晚的拜把兄弟与必须遵守的誓言。
爱斯坦递了一瓶占边威士忌给哈利。城市传来一声孤单的警笛声,警笛声扬起又落下,最后疲软无力,消逝无踪。酒精刺激哈利的喉咙和胃,令他呕吐。第二口好多了。第三口非常滑顺。
美国鼓手马克斯·温伯格(Max Weinberg)的鼓声听起来像是要摧毁鼓皮。
“我总觉得我应该要有更多懊悔才对,”爱斯坦说,“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想自从我有意识以来,我就接受自己是个邋遢的人。你呢?”
哈利沉思片刻:“我有很多懊悔,可能是因为我对自己期许很高,事实上我想象自己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
“但是根本不可能。”
“当时不可能,可是下一次,爱斯坦,下一次可能。”
“这种事发生过吗,哈利?在他妈的人类史上发生过吗?”
“没发生过并不代表不可能发生。我不知道如果我放手的话,这个瓶子会落下。操,这是哪个哲学家说的?霍布斯?休谟?还是海德格尔?反正是一个首字母是H的疯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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