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另一面草木茂盛的山麓时,地势逐渐平缓起来。这边更凉爽,空气中夹杂着一丝鱼腥味。随着地势的开阔,努里的心情也渐渐舒畅了起来。他摇下车窗,向远处眺望。
“快到海边了吗?”安娜问道。
努里点点头,径直向城里开去。巴博勒萨尔曾是里海最南端一个重要的港口城市,现在成了旅游胜地。努里开车沿着巴博尔河行进,河面波光粼粼,一艘艘小船飘荡其间。他们在入海口停下,凝望着沙滩。来这儿游泳的人比以前少了,而且基本都是青少年男子。
“这儿让我想起了切萨皮克湾。”
“切萨皮克湾在东海岸?”
“就在马里兰海岸不远处。一直从特拉华延伸到弗吉尼亚。我爸爸以前每个夏天都会带我去那儿吃螃蟹。可我一直都没学会怎么剥壳。”安娜怔怔地说。
“你想家了?”
“有时候会。”安娜的嘴唇颤抖起来。
努里看着安娜。安娜似乎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两人默默地上了车,最后来到城市西面距离海滩一英里处的一片住宅区。这一带的路都是新铺的,两侧稀稀拉拉地种着奇形怪状的树木,这些树看上去多年前就停止生长了,仿佛在与风雨的长年斗争中早已筋疲力尽。大多数房子都是平房,努里绕了一圈后,把车停在一幢二层小楼前。
“到了。”
努里把行李从车里拿了出来。安娜下了车,双手叉腰:“好气派的一栋房子!”
努里听出安娜的语气中带着嘲讽,他看着安娜,想知道她对这房子究竟有什么看法。这房子没有他父亲在德黑兰的别墅那么大,但要大于他俩在谢米兰的住所:有三个卧室,很大的客厅和餐厅,后院是一块坡地,通向一片私人沙滩。沙滩边有一个码头,是萨梅迪家和邻居家共用的。
走进屋去,里面设施齐全,厨房极具现代感,有洗衣机、烘干机,甚至还有台电视。安娜站在厨房里,环顾了一圈,才说:“我有时会忘了你家很有钱。”
努里拿不准安娜这话什么意思,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吗?对你和我的感情而言?”
安娜飞快地扫了努里一眼。努里从未见过她那样的表情。那是一种十分平静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超然的,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努里是显微镜下的样本——不过这个表情转瞬即逝。安娜随后甜甜地一笑:“当然没有。不过这让我意识到嫁给你我冒了多大的险。”
“什么叫‘冒了多大的险’?”努里反问道。“你爸爸又不是很穷。”
努里拿起他们的行李走上楼梯。“上来,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卧室。”他转过身,看到安娜正站在大落地窗前看海。“嗯?”
安娜回过头,似乎对眼前的风景恋恋不舍。
“是你说要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的。那……”努里坏笑道,“就让我们身体力行吧。”
尽管巴博勒萨尔比德黑兰悠闲得多,可革命的触须还是延伸到了这儿。努里了解到公共海滩已被隔离,所以游泳的人少了许多。女人禁止进入公共水域游泳,因为泳衣是对伊斯兰教的冒犯。于是努里和安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家的海滩享受日光浴、下水游泳,还开了一回自家的汽艇。安娜不让努里开电视,所以他们晚上不是看书就是玩牌,不久还去了一趟森萨干国家公园,在茂密的森林里走了走。
到了第四天,努里开始焦躁不安;虽然对回到从前的生活不抱幻想,但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但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就是想回德黑兰看看。安娜不想回去,可努里这次很坚决。为了安慰安娜,努里选择了绕远路回去。他们沿着海湾,穿过伊朗最美的公路之一恰卢斯路,最后才南下回家。蜿蜒曲折的恰卢斯路和他们来时走的路一样被厄尔布尔士山脉所包围。靠近里海一侧的山坡郁郁葱葱,在阳光下更是显得青翠欲滴。不过,快到德黑兰时,周围的山坡又回到了那棕黄而光秃秃的老样子。
努里决定先去趟父母家,把度假别墅的钥匙还给他们。车开着开着,安娜忽然指着路边说:“慢点。”
“怎么了?”
“那是什么?这可是我看到的第三个了!”
努里放慢了车速。安娜指了指摆放在路边报刊亭边的一个架子上的蓝色盒子。盒子两侧挂着黄色的饰物。努里靠边停下车,仔细观察着。黄色的饰物原来是捧着盒子的一双假手。盒子上写着潦草的波斯文。“我知道了,”努里说。“是募捐箱。”
“募捐箱?做什么的?”
努力耸耸肩:“可能是政府想发动大家捐钱给穷人吧。”
“是吗?”安娜尖刻地说。“你以为这钱最终会到哪儿?”
“这有什么关系吗?”
“应该没有吧。”努里再次启动车时,安娜叹了口气,又说,“看,海报没了。”
努里过去。不久前还贴满了电影海报的一面墙现在全都印满了霍梅尼和其他阿訇1的像。
安娜刚想问什么,努里却把脸转了过去。
刚到父母家,努里就后悔回来太早了。仅仅四天时间,气氛已大不相同。一向衣着考究注重仪表的父亲,如今却穿着皱巴巴的卡其裤,衬衣的下摆也翘了出来;头发花白了许多。仅仅四天,他就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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