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电视前飞速地调着台。这无济于事,因为每个台都在播那些被处决的所谓“叛国者”的照片。努里想让父亲把电视关了,可一看到他充满担忧与绝望的双眸时,不禁犹豫起来——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眼神!
更令人吃惊的是母亲:尽管已是晌午时分,却还裹着浴袍;头发凌乱,肤色苍白,不断地在家里诚惶诚恐地走来走去,完全无法安坐下来。努里注意到咖啡桌上放着一瓶药;不觉双眉紧蹙,朝拉蕾挥了挥手。拉蕾飞快地摆摆头,示意努里不要再问——拉蕾似乎是家中唯一没有变化的人。
努里打起精神问候了父母,试图活跃一下气氛。要是以前,他们会给努里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可今天只是点了点头。努里站在那儿,浑身不自在。终于,母亲冲到电视机前,啪的按下开关,然后转过身绷着嗓子对父亲尖叫道:“图像!总是这些图像!我实在受不了啦,彼尚!”
父亲站起来,将母亲搂在怀里;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
努里紧张地一颤:“怎么了,爸,妈?怎么啦?”
“我跟你说——”拉蕾刚一开口,努里的父亲就朝她摇了摇指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然后他说道,语气非常严肃:“我来说,拉蕾。”
努里只有两次听到过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次是在他拿到驾照后的一周就出了事故,还有一次是他的历史考试差点没及格。
“尤素福,就是你米娜阿姨的丈夫,被抓了。”努里的父亲说。
努里大惊,顿感双脚被浇注在了混凝土里,甚至忘记了安娜就在身旁!
米娜并非帕尔文的亲姊妹,只是因为她和罗娅的母亲都与帕尔文十分要好,所以努里兄妹才称呼她“阿姨”。
“什么罪名?”安娜轻声问道。
“说他是反革命。”
“他到底做了什么?”
努里的父亲摊开手,无奈地说:“什么也没做。他经营连锁影院,有时会放些带字幕的好莱坞电影。上周,那些人烧毁了他的一家影院。不过他们显然觉得还不过瘾,所以几天前他在家中——就是他自己家里——被抓走了,说他是美国派来的间谍。”
“为什么米娜阿姨不给点钱托人把他放出来?”努里问。
努里的父亲摇摇头:“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儿。没人会跟她说的。”
努里的母亲插话道:“今天是尤素福,明天可能就是你父亲。”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寒战,跑到桌边从药瓶中倒出一片药,就这么干吞了下去。然后她看向安娜。安娜的金发因前几天阳光的照射而变浅了一些,皮肤也晒红了。在努里眼里,此刻的安娜就像一个天使——可母亲显然不这么认为,她看安娜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努里对此也困惑不解,只知道安娜肯定感觉到了——因为安娜畏缩着朝后退去。
不过那种敌意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母亲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紧张状态,不停地搓着双手,在客厅中踱来踱去。“我们得在窗户上糊一层遮光纸。”她喃喃自语道。
“我说过了,没人看得见屋里,房子外面还有围墙保护着呢。”父亲说。
“像保护尤素福一样保护我们?”母亲坐在沙发上,嗓子绷得更紧了。“他们无处不在,必须马上就糊!”
父亲又打开了电视。
拉蕾不满地朝电视挥了挥手。“看到那些留胡子穿罩袍的人了吗?一年前他们还穿着便装和超短裙混迹在各种歌舞厅里,成天拍着沙阿的马屁呢;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
“嘘!”母亲把食指放在嘴上。
“是真的,妈。那些革命卫队的人就像是一群领到新玩具的小屁孩。”
“机枪可不是玩具。”安娜咕哝道。
“没错,所以我们才不得不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家里。你说说,这叫什么日子?”拉蕾撅起嘴继续说,“沙欣走了,去伦敦了!他很识时务。我也要走,越快越好。”
帕尔文看着自己的女儿,眨了眨眼。
* * *
1 阿訇:伊斯兰教学者、教师、宗教事务主持者。
第27章
第二天下午,安娜刚进门,努里就问:“去哪儿啦?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努里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有些头疼。
“对不起。”安娜脸一红,嘴唇上方沁出一层细汗。“我去找夏洛了。”
努里皱起眉头:“我可不希望你一个人外出。”
“我知道,宝贝儿。可夏洛最近日子很不好过。协会停课了,她闲得无聊。”
“最近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下次别这么干了,安娜。”
“可她是我在这儿唯一的好朋友。”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万一有人想整你怎么办?太不明智了!至于朋友,你有拉蕾啊。”
“我的确很喜欢拉蕾,可拉蕾是亲人。夏洛不一样,她是我自己交的朋友。而且我也想到了你说的情况,小心着呢。”
努里盯着安娜,双眉紧蹙;不过还是换了个话题。尽管他知道安娜什么也没准备,依然问道:“晚饭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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