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_[美]莉比·菲舍尔·赫尔曼【完结】(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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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思忖道:他为什么自称彼尚,而非爸爸?努里刚和他吵过架,不过夺门而出的是努里。安娜将门开了一条缝。

  彼尚看到安娜时,抿紧了嘴,显得很尴尬:“你能下楼吗?我们煮点茶喝。”

  安娜有些吃惊,不过这还在情理之中。她一向很尊重公公,也觉得公公关爱自己。她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眼睛红肿、泪渍斑斑、脸色惨白的样子,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等她洗好脸下来后,公公已经准备好了茶碟、糖碗和茶杯,正在烧水;他手边放着一个手绘的茶壶,这是努里和安娜收到的一件结婚礼物。

  努里的父亲一边舀了一勺糖到茶杯里,一边说:“安娜,看到你的生活变成这样,我很难过。”

  安娜没说话。她得小心些,因为她不知道公公究竟什么意思。

  “这个国家正在走向毁灭,很难想象还有什么能留下。”努里的父亲好像没指望安娜回应,自顾自地说道。

  “包括我的婚姻。”安娜说。

  努里的父亲转过身,背靠着吧台1,说:“关于努里,有件事你得知道,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们把孩子养大,嗯,就像你们美国人说的,我们把他们惯坏了,可这就是我们的文化,我们把他们当成掌心里的宝。努里是被宠大的,就像国王养的那只孔雀一样,他曾经是个好孩子,骄傲、自信、英俊,无所畏惧。”

  “我知道。”安娜差点笑了。她想起以前的努里,那个让她飘飘然的、在芝加哥读诗给她听的、和她温存的努里。她想起他曾是那么完美、那么充满男性魅力、那么多愁善感和那么可靠。想当初,自己刚来伊朗成为努里的新娘时多么开心啊!

  “就像孔雀一样,他心高气傲,美丽而自负。”努里的父亲说着停了一下。“可其实呢他事事依赖他人——通常是依赖我们,他没有主心骨。如果身边的世界垮塌了,就像现在一样,他就会无所适从。这也是我们家现在的遭遇。我们虽然都在努力抵御,但也都很盲目。”

  安娜咽了下口水。其实她内心深处从一开始就知道努里是这样的人。在芝加哥时,努里搬进了她的公寓,是她照顾着努里。是她鼓励努里写论文、去和别的伊朗学生交往、去参加政治活动的。努里很依赖她。

  “努里当时就想去一所很好的美国学校学习,然后回国当一名工程师,成为特权精英阶层的年轻商人。”

  彼尚说的没错。他们回到伊朗后,努里就转而依赖父亲了;父亲会为他找工作,买房子,排忧解难。

  “可后来,革命爆发了,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现在新秩序建立了,形成了新的精英阶层。努里的梦想破灭了,他不知该怎么排解自己的愤懑,所以便发泄在了你身上。他这么做当然大错特错,可也不是没法理解。”

  安娜反复琢磨着这些话。公公说的没错。革命开始后,哈桑就成了努里的主心骨。努里费尽心力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扮演别人为他设定的角色。

  “当然,这是我的错。”彼尚说。“帕尔文和我应该把他教育成成熟自信、责任感很强的人。”

  安娜皱起眉头,问道:“讲这些干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努里并不是坏人,他只是很不成熟,很恐慌。而你比较有主见。我始终认为你是他最好的选择。你能等他熬过这一阵吗?我知道这很难,也知道你俩一度很幸福。我也相信,这一切……”彼尚挥挥手,“只是暂时的。这场闹剧……会结束的。”

  安娜凑过去在彼尚脸上轻轻一吻:“您真是个好父亲!”

  彼尚握住安娜的手——似乎快要哭了。

  “我有个问题。”

  彼尚眨眨眼。

  “是你没收了我的护照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不知道?”彼尚关切地问道;神情中看不出有任何虚伪。

  “我以为努里告诉你了。婚礼前我就告诉过他了。伊朗的法律规定非伊朗籍的妻子需要上交护照。”

  “没人告诉我。我一直以为我的护照放在楼上的保险柜里。”

  彼尚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抱歉,安娜。”他望向远处,眼中充满了忧伤。“我一直在等你申请伊朗护照,其实早就该察觉到你对此毫不知情。”

  安娜相信了他。是努里做得不对;又是努里。彼尚再次向安娜道了歉,然后收拾好东西走了。安娜把他送到门口,又目送他一程。她能理解彼尚,毕竟他是努里的父亲,深爱自己的儿子。他说的没错:也许努里专横霸道,喜怒无常,但那些都不过是嘴上逞强而已,他内心其实十分脆弱、十分恐慌,仿佛在一片陌生的水域挣扎,而唯一的出路就是宣泄愤怒。

  想到这儿,安娜心中忽然燃起一线希望。如果努里耳根子这么软,那么自己也有可能说动努里;她不能也不愿告诉彼尚自己想要要离开伊朗——可她必须离开!

  那晚哈桑也出人意料地来了,他最近一直都没怎么露面。安娜疑心这是因为他一直在给努里洗脑,所以不好意思过来。但他来了之后,安娜就不这么想了。努里让她待在卧室,再三叮嘱她不得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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