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收集来的餐具摆放好;这些餐具与咖啡桌一点也不匹配。她住在海德公园1一栋灰色建筑的三楼,公寓只有一间卧室,但长长的走廊和木地板别具特色,厨房通向后廊,拾级而下,就可到达后院。
门铃响了,安娜心里骤然一紧。她按下开门键,听到前厅的门咔嗒一声打开了,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她打开房门。外面下着小雪,努里的头发和夹克上落满了雪花。安娜忽然很想帮他掸掉,但还是忍住了。两人尴尬地互相问候。努里两颊通红,眼睛明亮。安娜闻到一股潮湿的羊毛气味。努里弯下腰,脱下靴子,放到门边。安娜接过他的夹克,挂到浴缸上方。返回桌旁时,努里递过来一瓶酒。安娜一看是红葡萄酒,并非自己喜爱的白葡萄酒,但还是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她从橱柜里取出两个果酱罐,倒上酒。
“敬你一杯,安娜。”努里举起杯子说道。“谢谢你盛情相邀,共进晚餐。”
安娜抿了一小口。
努里嗅了一下厨房飘过来的气味:“好香哦!”
“我希望……我本应该……你吃不吃鸡肉呀?”
努里笑了。“当然吃啦。”
安娜这才放松下来。
努里四下里看了几眼。房租是安娜父亲交的,但安娜节俭而勤劳,从二手商店和旧货市场上搜罗拼凑了一套家具。一张绿色毛绒沙发——虽有些寒酸,也还能用——还有一张黑色躺椅、几张直背柳条椅子和一张由电信公司大线轴改造的咖啡桌,各色家具挤在一起。她的书籍、唱片和音响放在用煤渣块支撑的架子上,地板上铺着两张小小的达理2地毯。
“你屋里好……那个……跟你这儿一比,我那里简直就是间破茅屋,就只是个睡觉之处。”
安娜一阵窃喜,指了指沙发,说:“随便坐,晚餐马上就好。”
努里并没有坐下来,而是走向音响那边。安娜的身体骤然绷紧。她纠结了20分钟,犹豫着他到了之后是不是该放音乐;若是,又该放什么音乐。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在刻意营造温馨的氛围,可又不知道他喜欢哪种音乐:摇滚、古典还是爵士乐?抉择太难,干脆什么都不放。
努里端详着她仅有的几张唱片和八轨磁带。除了她冲动之下买来的两张布鲁斯专辑3和一张多莉·巴顿4专辑,剩下的大多是古典乐。他把头侧向一边。“没想到你还是多莉·巴顿的粉丝啊。”
安娜顿感脸上一阵发热,不知道说什么好。
努里放进去一盘古典乐磁带,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由费城交响乐团演奏,尤金·奥曼迪5指挥。要是安娜来放,肯定要放一些更加轻柔的音乐,不过她没说话,径直走进了厨房。
努里跟着进去。“今天收到一个朋友的来信。”
“德黑兰来信?”
努里点点头。“哈桑来的。我们以前是同学,都在一个足球队;最棒的后卫。”
安娜笑了。她喜欢听努里谈论自己的生活,谈论日常的生活细节,例如来信和足球这一类事儿。
努里继续说:“他说国内局势正在升温。人们奔走呼吁,公开谴责沙阿的专制,号召恢复宪政。”
“真的?”
“嗯。还有个叫霍梅尼的阿訇6。他现在流亡伊拉克,不过正在号召推翻沙阿。已经开始有人追随他了。”
“他信教吗?”
努里又点了点头。
“宗教和革命掺和到一起,并非总是好事。”安娜说。
“这一次不一样,人人都在通力合作。哈桑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人们如此团结。他如今正和一群学生策划游行,要是我也在那里就好了。”
“萨瓦克无处不在,上街游行岂不是很危险?”
努里赶紧说:“有时候我们别无选择。不管怎样,哈桑说游行将以和平的方式进行。”
“即便如此,恐怕……”
努里饶有深意地看着她,说:“安娜,你担忧过分了。”
“要是我,也会那样做,对吧?”
努里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既有点儿像中提琴,又有点儿像长号;安娜很喜欢这笑声。“没错,”努里说道,“你肯定会的。”
安娜把晚餐端上桌。努里肯定饿了,一连吃掉了两份鸡肉、米饭和沙拉;然后,对安娜的手艺赞不绝口。安娜听了喜上眉梢。
饭后两人一起洗碗,把盘子放回碟架上。随后,他俩各自蜷缩在沙发的两端,两双脚在沙发中间交叠而放。努里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他俩把酒都喝完了,房间里原本十分黯淡的灯光此刻似乎过于明亮。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早已演奏完毕,不过安娜懒得再去播放别的音乐。
努里把双手背到头后,看着安娜。
屋里如此安静,安娜不禁有些尴尬,于是试探性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努里坐起身,环顾一圈,注意到书架上鲁米的书,于是他站起来走过去。
“又来读诗?”难道这是伊朗人特有的调情技巧吗?安娜心想。
“只读几句。这几句很有名,肯定能在这本书里找到。”他大略翻了翻,“啊哈。”他笑了,然后清了清嗓子:始知情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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