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穿过无穷无尽的走廊,出了楼后,又穿过院子,外面蒙蒙细雨。安娜举起胳膊,走进雨中。她闻到了自己的体味——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没多久便走进了另一栋楼。
“这是要去哪儿?”安娜用波斯语问。
看守咕哝了一声。
他搀扶着安娜穿过一条铺着油毡的走廊,来到一个小房间。他摘下了安娜的蒙眼布。安娜眨眨眼。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边坐着一个穿罩袍的女人。这个女人骨瘦如柴,三角脸,下巴尖细,额头很宽,眉毛浓密,头发被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神色严峻。她朝看守点点头,看守便出去了。安娜扶住一把椅子的椅背。桌边的女人打了个手势让她坐下。
安娜坐下后,女人合上双手,用英语说:“我是阿扎尔。你被处决以前由我来监管你。”
“处决?什么处决?还没有审判啊。”安娜说。
阿扎尔盯着安娜看了一会儿,才说:“哦,已经审完了。就在你被带到这儿来的那晚;只是判决时你不在而已:已经判你犯了谋杀罪。”
安娜惊得合不拢嘴:“他们不能这样!我没有杀他。我有权——”
那女人笑了:“这儿不是美国,没有你们那种烦冗的法律体系来保护罪犯。在这儿,正义很快得到伸张,而且说一不二。”
“我抗议。”安娜自己都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幼稚。
阿扎尔根本没理会安娜:“我这就带你去牢房。”
她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前。安娜靠在椅子上,问:“我还能活多久?”
阿扎尔耸耸肩说:“现在大家都在忙人质的事。况且你是美国人,他们会比较谨慎的。”她摆着一根手指提醒安娜说:“只是,别给他们提前下手的理由。”
说完她便向走廊走去,安娜一瘸一拐地跟着她。阿扎尔长吁一口气,好像对安娜走这么慢很不耐烦。绕了几个弯,来到一扇门前,阿扎尔打开门,她们继续沿着走廊前行。
最后来到的房间比萨梅迪家的客厅大不了多少。安娜大致数了一下,至少有40个女人挤在里面。大多数人三五成群地坐在地上看书或轻声聊天。由于太挤了,这些人几乎是压肩叠背;少数人单独待着,有一人来回摇晃着身子,小声嘟囔。阿扎尔轻轻推了一下安娜,安娜朝屋里跌去,随后听到咔塔一声,门关了。
人们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安娜拖着步子走到一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坐下。她脱掉拖鞋,想伸直腿,可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女人的背,那人阴沉着脸翻了一下身。安娜赶紧曲起腿,可顿时又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为了缓解疼痛,她朝周围看去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安娜首先注意到了这些女人的衣着。她们不是穿着T恤、牛仔就是裙子,没人戴希贾布或罩袍。虽然这儿很局促,可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毯子和床单都叠好放在一处,书和鞋子放在另一处,衣架上挂着包和罩袍。安娜倚靠在墙上,不确定是否还要继续观察下去。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旦与这些人说话,自己也许会死得更快。于是她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到有人在轻拽自己的罩袍。她猛地睁开眼。一个满头褐色卷发、绑着黄色束发带的年轻女孩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这是安娜被捕后看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于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女孩。她长着一对褐色的眼睛,眼间距很宽,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脸颊和鼻子上长满了雀斑。她拿出几条布在安娜眼前晃了晃,用英语说:“我叫努莎,我帮你包扎一下。”
这一小小的关怀彻底打破了安娜的防线,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也许会这么一直哭下去,无休无止……
第41章
好不容易等到安娜止住眼泪,努莎才开口说自己是政治犯,被控为敌对势力刺探情报。安娜问她是哪一派敌对势力,她耸耸肩道:“我是库尔德人,还是逊尼派穆斯林。阿亚图拉已经宣布对我们发起‘圣战’了。”
安娜知道伊朗和库尔德人之间的矛盾。大多数库尔德人是逊尼派穆斯林,生活在伊朗北部,一直想从伊朗独立出去。沙阿下台后,他们就一直在为此抗争;而伊朗人大多是什叶派穆斯林,认为库尔德人是个威胁。
“即便如此,伊朗不是一直有库尔德人社区吗?”安娜问。
“没错,可我们不是受迫害就是被孤立;现在虽然……”努莎叹了口气,接着说:“虽然我们也为推翻沙阿而斗争,可还是没有被这个新社会接受。他们认为我们被外国势力利用,想动摇新政权,所以一直在打压我们。很多库尔德人都离开了伊朗。”
“那你怎么不走呢?”
“我的未婚夫在一个库尔德人学校教书。只要学校还能办下去,他就不想走,我当然得留下来陪他。”努莎叹了口气。“一个月前,学校被迫关闭,我们试图绕道马哈巴德1,再从那儿去土耳其。可我们在德黑兰被拦下了。他们指控我们密谋推翻伊斯兰政府。我们当然是清白的,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因为我的爱人已被处决,我也被判了死刑。”
安娜愤愤不平地想:为什么努莎说得这么淡然?为什么她不反抗这无端的指控、为自己伸张正义、争取一线生机?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莉比·菲舍尔·赫尔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