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木和雅摘下攀岩专用的手套,做了几次深呼吸,一边慢慢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对安西燐太郎说:“攀岩的时候,两个人用保险绳连在一起,以便互相救助,德语叫Anseilen吧?”
不等安西憐太郎回答,悠木和雅接着说:“我想起来了,你爸爸最初给你起的名字,就叫安西连太郎,安西连的日语发音,正好跟德语的Anseilen—样。后来因为你妈妈反对,才改叫现在的名字的。”
“悠木叔叔,这话您是听谁说的?”
“啊?……”安西燐太郎这么一问,悠木和雅愣住了,反问道,“你没有听你父母说过吗?”
“我是听说过,不过,跟您的说法不一样。我母亲并没有反对。”
“哎?你爸爸说你妈妈反对来着。”
“我可不是这样听说的。”安西燐太郎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母亲告诉我,我生下来以后,父亲突然说,要给我起名叫连太郎,母亲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真的?”悠木和雅不可思议地问。
“父亲去给我报户口,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回来以后对母亲说,我把儿子的名字,又改成燐太郎了。”
悠木和雅狐疑地看着安西燐太郎,低声嘟囔着:“真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西燐太郎脸上带着悲伤:“一定是爸爸在那两个小时里,左思右想,最后终于决定,给我改名叫燐太郎了。我认为,当时他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将来决不带儿子爬山,决不教儿子攀岩。”
“啊……”悠木和雅想起来了……
正是因为安西耿一郎的失足,造成了远藤贡的死,在那不幸的事故发生之后三个月,燐太郎就出生了。当时的安西耿一郎,想必一定非常犹豫:是继续攀岩呢,还是就此离开登山界呢?给儿子改名叫作安西燐太郎,就是他的决定。
安西燐太郎轻轻地说:“父亲一定非常痛苦,他不知道应该跟我,建立怎样的父子关系。我认为爸爸表现父爱的方式,除了爬山没有别的。”
安西燐太郎经常把父亲”和“爸爸”,这两个意思相同、但感情色彩不同的词语混用。
“我也很痛苦。”安西燐太郎面色扭曲,叹息着说,“父亲对我的态度生硬,我经常感到不安。我不理解父亲的痛苦,父亲就更难以处理跟我的关系……”
悠木和雅不由得打断了安西燐太郎:“你父亲是爱你的。”
安西燐太郎点了点头说:“这我知道。但是,他没有能够把父爱传达给我。后来成了植物人,想传达也传达不了了。”
“哦……”悠木和雅痛苦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后来,我跟母亲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安西燐太郎的话,让悠木和雅想起了,他跟燐太郎玩儿皮球那天,小百合那欢喜的样子。末次郎说过,安西耿一郎跟小百合,是经过一场生死恋,才结合到一起的,夫妻关系非常融洽。但是,自从安西耿一郎到了《北关东新闻》销售部以后,夫妻在一起的时间,几乎就没有了。
安西耿一郎平时,天天都要去陪订户喝酒,到了休息日,还要带着“一起爬山去”俱乐部的同事们去爬山。不用说蜜月时期的亲密,早已风化了,就连正常的夫妻生活,都受到了影响,小百合只能在影集里,追寻以前那甜蜜的日子,她的凄清寂寞之感,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自从安西耿一郎变成了植物人以后,小百合似乎又跟自己最爱的人,回到了蜜月时期。安西不是死了,而是睡着了,可以跟自己分秒不离地在一起了——小百合爱安西耿一郎,可以说是到了发狂的程度。
安西燐太郎看着远方,缓缓地说:“那个时候,我所能依靠的人,只有悠木叔叔您,我是多么盼着跟您见面啊!……”
安西燐太郎的话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有的只是对往事深情的怀念。
“今天该叔叔依靠你了。”悠木和雅说完,仰起头来看了看冲立岩。
那是一座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山峰。怪石嶙峋的峭壁,似乎直直地向悠木和雅覆盖下来,使他感到自己,就像待在一个巨人居住的,巨大房屋的屋檐下边。他们准备攀登的第一平台,是压在头上的第一道关口。翻上这道关口,就是远藤贡被滚下来的石头,狠狠砸死的地方。
悠木和雅紧张得一个劲儿地咽着唾沫。
“摸摸石头就不紧张了。”安西燐太郎轻声说。他看出悠木和雅过于紧张了。
悠木和雅默默地点了点头,向岩石伸出了手去。
冰凉的无机物!那感触跟悠木以前,在攀岩练习场里,触摸过的岩石很不一样。是高达300米的绝壁,产生的压力造成的吗?是有生以来,初次面对冲力岩的紧张,造成自己不寻常的感觉的吗?
但是,悠木和雅感觉到的东西,还不仅仅是恐怖。
通过他的手掌,岩石那厚重的能量,也传达到了他的身上,慢慢地,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使悠木和雅的心安静下来,继而变得澄澈透明。
“继续爬吧!……”悠木和雅非常自然地脱口而出。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横山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