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父亲被安置在这里,我还是觉得,他依旧是一块一块的,沾着鲜血,躺在轨道上。”牧雪轻轻的笑了,这笑声在浔可然的耳朵里听来却好难受,她明白那种感觉,很多年前,她也看着自己的姐姐,躺在遍地鲜艳的血红之中。
她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你看见那个人了?”
牧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认得他,父亲去世之前,他常到我家来做客,这十五年来,他一步一步,做到了一个很有势力黑帮的龙头地位,现在……”
浔可然竖起了耳朵,“现在怎样?难道已经死了?”
牧雪又笑了,她的笑容总是很安静,说出的话却又总让人很震惊,“现在……我手里捏着可以将他打入监狱的证据,这十五年来他亲手杀死人的名单,他贿赂政府官员的账本,他走私的记录,还有……父亲被他推下火车站台时穿的那件衣服……”
一阵冷漠的风带起地上的落叶飞起,叶子转了无奈的在地上打着圈。
牧雪摊开自己的手掌,然后又握紧,“十五年前他怎样将我父亲推下站台,今天我就要怎样将他一手推下地狱。”
浔可然目瞪口呆。
只那一瞬间,似乎冬夜里墓地阴冷的风也不能吹灭的火光,在牧雪眼睛里跳跃着。
浔可然用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牧雪的眼神让她不知该怎样开口说批判的话,大义凛然的职责根本就是一种虚伪,但是以牙还牙就该加以赞赏吗?她看着地面低声的问,“复仇……是有代价的吧?”
牧雪安静的又笑了,“这个问题有人也问过我,很小的时候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如果你想要报复一个人,先要准备好两付棺材,一个给他,一个留给自己。’”她轻快的语气,好似在谈论天气,“你呢,浔可然?你又是为了谁,坐在黑暗的墓园里?”
浔可然愣住了,她没想到会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像是一时之间面对上了一堵墙,要不要推倒它把心结说出来,又是一道选择题。
天色开始变亮了。
浔可然沉默着。
牧雪的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微微明亮起来的夜色中,有种朦胧的安静。她说,“知道我为什么肯把这些话和你说么?”
可可摇头。
“因为心底不干净的人,是绝不敢半夜在墓地里呆着的。”牧雪的笑在淡淡月光下很温柔。
浔可然想了想,然后在口袋里掏来掏去,摸出两个珍宝珠来,分给牧雪一个,嘴里的甜味一下弥漫出一种温暖的心情,“我有个姐姐,她比我大好几岁,她的志愿是当一个医生,从小她就是尖子生,什么都优秀,我常常嫉妒又忍不住喜欢跟着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往事,可可嘴角忍不住上扬着,“她18岁那年,决定和男友一起北上去念书,害怕我吵闹,一直到临上路前两天才告诉我,那时我14岁,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懵了,转身就冲出家门……”浔可然把棒棒糖捏在手里转悠着。
“我冲过小花园,冲出弄堂,冲过马路,姐姐一直追在后面叫我的名字……突然之间她就不叫了,”浔可然深吸一口气,“我撅着嘴回头,看到她从半空中缓缓的落下,躺在地上……一辆大卡车发出很尖锐的声音从她身边冲出去,逃走了……我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姐姐躺在地上,手还向我伸来,然后地上蔓延出很多红色……”
叶子被冷风吹起,扑打在冰冷的石碑上,缓缓地落下了地。
“你恨自己么?”牧雪突然问。
浔可然半张着嘴,思考了很久才发说出话来,“不恨……但是我很后悔,我后悔自己的任性,后悔没有看见那辆车的牌照,后悔的事情太多,所以……以……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后才不会再后悔。”
牧雪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你爱上谁了?”
浔可然惊讶的看着她。
“不用这么惊讶,我看得到你在害怕,有什么可以让一个半夜胆敢在墓地里吹风的小姑娘害怕的呢?……除了感情。”牧雪轻轻拨弄着手里的珍宝珠,“我明白,因为我也害怕……我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去爱的人,但是强忍着的感情还是会冒出来,偏偏为了达到我要的目的,我必须去背叛我想爱的人……那时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一想到那个人会恨自己一辈子,我就想哭……我以为,十五年前我就不知道哭是什么情绪了……”
“我们两个还真像……”浔可然喃喃地说。
“是啊~”牧雪拆开了糖纸,把珍宝珠放进嘴里,一阵布丁的甜味自心底蔓延开来,看了看身边的这个女孩,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好像嘴里的糖一样,有种甜甜的美好而干净的灵魂。
牧雪伸出手,浔可然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
“浔可然,我们做一个约定吧?”
“恩?”
“等太阳出来了,就下一个决心,不再逃避。”
浔可然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不逃了,等手头的案子结了,我就把心情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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