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寡妇的司机开着一辆“底特律电气”出产的两吨汽车载着她离开时,乔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圆胖、留着八字胡的小个子男人。他看到伊拉里奥跟着戈麦斯出现过几次,总是站在旁边不引人注意,还以为他是保镖。毕竟在这个地区,绑票也不是新鲜事。但现在,他注意到那双疤痕处处、骨架突出的大手。
他还从没想过,要拿那些土地做什么。
相反,伊拉里奥·巴奇加卢皮则想了很多。
首先,他跟乔和格蕾西拉解释,没人叫他伊拉里奥;大家都叫他席基(Ciggy),但是跟香烟(cigarette)完全无关,而是因为他小时候不会念自己的姓巴奇加卢皮,老是卡在第二个音节。
席基告诉他们,直到不久前,阿仙纳斯村里还有两成的居民靠戈麦斯的种植园过活。但自从戈麦斯先生开始酗酒,接着从马上摔下来,接着又变得精神错乱且疾病缠身,就没有工作了。有三个采收季,席基说,都没有工作。这就是为什么村里很多小孩没穿裤子。因为上衣如果小心照料可以穿一辈子,但裤子老是会在臀部或膝盖处磨穿。
乔之前开车经过阿仙纳斯村时,早已注意到村里的小孩大半光着屁股。要命,如果不是光屁股,就是光着全身。阿仙纳斯位于比那尔德里奥的山麓丘陵间,其实是个不太成形的村落。村里只有一堆摇摇欲坠的棚屋,屋顶和墙壁是用干棕榈叶搭建起来的。人类的排泄物经由沟渠排入河中,而村民饮水的来源也同样是这条河。村里没有村长或领导人,街道上满是烂泥。
“我们对农事完全不懂。”格蕾西拉说。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比那尔德里奥的一家小酒馆里。
“我懂,”席基说,“我太懂了,夫人,凡是我不记得的事情,就表示那些事情根本不值得教。”
乔看着席基机伶、精明的双眼,重新评估这位工头和寡妇之间的关系。他本来以为寡妇把席基带在身边做保镖,现在他明白了,席基参与农场的买卖过程,是为了自己的生计着想,并确保戈麦斯寡妇会照顾他的利益。
“那你会怎么做?”乔问他,给每个人又倒了一杯朗姆酒。
“你要先准备苗床,把田犁好。这是第一个。种植季下个月就开始了。”
“但是不能妨碍我太太整修房子,做得到吗?”
他朝格蕾西拉点了点头:“那当然,没问题。”
“这事情需要几个人?”她问。
席基解释,需要男人和儿童播种,需要男人建苗床。需要男人或儿童照看土壤,以防霉菌和病虫害。需要男人和儿童移植、锄地,再犁些田,以及杀死蠕虫、蝼蛄、臭虫。还需要一个不酗酒的飞行员,帮忙撒农药。
“天啊,”乔说,“要花多少工夫?”
“我们还没讨论到摘蕊、抑芽或采收呢。”席基说,“然后还有串联、挂架、烘烤,以及找人照看烟楼的火炉。”他挥着大手,说着各种需要的人工。
格蕾西拉说:“我们能赚多少钱?”
席基把写着数字的纸推到桌子对面。
乔喝着朗姆酒,仔细看着那些数字。“所以,如果收成好,没有蓝霉病、蝗虫或雹暴,上帝保佑太阳不停照耀在比那尔德里奥,我们的投资就能赚回百分之四。”他看着对面的席基,“是这样吗?”
“对,因为你只用到了四分之一的土地。但如果你也投资在其他的田地,让整个状态回到十五年前的全盛期呢?五年之内,你就会很有钱了。”
“我们已经很有钱了。”格蕾西拉说。
“那你们会更有钱。”
“如果我们不在乎是不是更有钱呢?”
“那就这样想吧,”席基说,“如果你们让这个村子挨饿,有一天你们早上起来,可能就会发现他们都睡在你们的土地上。”
乔坐直身子:“这是威胁吗?”
席基摇摇头:“我们都知道你是谁,考克林先生。著名的美国黑帮分子。上校的朋友。与其威胁你,我们不如游泳游到大洋中心,或拿刀割自己喉咙。”他严肃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但是当人们挨饿,没有地方去的时候,他们还能去哪里?”
“不要来我的土地就行。”乔说。
“但那不是你的土地。而是上帝的土地。你只是租了下来。这些朗姆酒?这一生?”他拍拍自己的胸膛,“我们都是跟上帝租来的。”
整修主宅需要的人工,几乎跟农场里一样多。
室外的种植季节展开时,室内的整修季节也开始了。格蕾西拉让所有墙面全部重新敷上灰泥、上漆,他们住进去时,一半地板都已经拆掉换新。屋里本来只有一间厕所,等到席基开始在烟田里进行摘蕊时,厕所增加到四间了。
到此时,一排排的烟叶已经长到大约四英尺高。乔有天早上醒来,发现空气又甜又香,让他立刻就满腹欲望地想念起格蕾西拉的颈项。托马斯躺在他的婴儿床里睡觉,格蕾西拉和乔则走到阳台看着烟田。乔前一晚去睡觉时,烟田还是一片褐色,现在已经变成一片绿毯,冒出粉红色和白色的花,在柔和的晨光中闪烁。乔和格蕾西拉看着自己的这片土地,从他们大宅的阳台绵延到罗萨里奥山脉的山麓丘陵,举目所及,都是闪闪发亮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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