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西拉站在他前方,手往后揽着他的脖子。他双手搂着她的腹部,下巴埋在她颈窝里。
“你还不相信上帝呢。”她说。
他深深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你还不相信坏钱能带来好事呢。”
她低声笑了,他的双手和下巴都能感觉到她在笑。
那天早晨晚些时候,工人和他们的孩子们来到烟田,一株株仔细摘除上头的花蕊。烟草展开硕大的叶子,仿佛一只只巨鸟,次日早晨,乔看着窗外,再也看不到土壤,也看不到花了。在席基的管理下,整个农场继续顺利运作。为了下一个阶段,他从村里找来了更多孩子,有好几打,有时托马斯会控制不住地大笑,因为他听得到烟田里其他孩子的笑声。有的夜晚乔会坐在那儿,听着那些男孩在旁边空地里打棒球的声音。他们会打到最后一丝天光都消失,只用扫帚柄和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标准用球。球外头的牛皮和里面的羊毛线都早就没了,但他们还是设法利用里面的软木球心,照打不误。
他听着他们的喊声和木棒敲中球的脆响,想到格蕾西拉最近提到,说要快点儿给托马斯添个弟弟或妹妹。
他想,何不多生几个呢?
整修房子的进度比复兴农场要慢。有天乔到哈瓦那旧城区,去找专门修复彩绘玻璃的艺术家迪亚哥·阿尔瓦雷斯。阿尔瓦雷斯先生跟他讲好价格,答应至少花一星期到一百英里外的阿仙纳斯村,帮他们修复格蕾西拉抢救下来的窗子。
谈完之后,乔来到教堂大道上一家迈尔·兰斯基推荐的珠宝店。因为他父亲的怀表一年多来越走越慢,在一个月前终于完全停摆。珠宝店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长期眯着眼睛,他拿了表,打开后盖,跟乔解释说虽然这块表很好,但每隔十年还是至少得保养一次。这些零件,他跟乔说,这些精密的零件,看到了吗?都需要上油的。
“要花多长时间?”乔问。
“我不确定,”那老板说,“我得先把表拆开,检查每个零件。”
“我知道,”乔说,“要多久?”
“如果只是零件需要上油,没有其他地方需要修?四天。”
“四天,”乔说,感觉到心脏猛跳了一下,好像有只小鸟刚飞过他的灵魂,“不可能更快了吗?”
那人摇摇头:“还有,如果有什么坏掉了,只要一个小零件——你看到这些零件有多小吗?”
“是,是,我看到了。”
“那我就得把表送到瑞士去修了。”
隔着落满灰尘的窗玻璃,乔望了一会儿外面落满灰尘的街道。他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皮夹,拿了一张一百元美金钞票,放在柜台上。“我两个小时之后回来。到时候告诉我你的诊断结果。”
“什么结果?”
“就是要不要送到瑞士去修。”
“是的,先生。没问题。”
他离开那家店,漫步在衰败的旧城区里。过去这一年,他来过这个城市好多次,已经判定哈瓦那不光是一个地方,也是这个地方的梦。这个梦在阳光下困倦无力,融入了它自身对慵懒的无穷渴望,爱上了它垂死时的性感低吟。
他转过一个街角,然后是下一个,转过第三次弯之后,他站在一条街道上,艾玛·古尔德所在的那家妓院就在这里。
艾斯特班一年多前就给了他地址,就是在阿尔伯特·怀特、马索、狄格,以及可怜的萨尔、左撇子、卡迈死掉的前一夜。自从昨天离家后,他就知道自己会来这里,但他一直没跟自己承认,因为来这里似乎愚蠢又无聊,他早已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无聊了。
一个女人站在店门前,正在用水管冲洗人行道,要把前一夜的碎玻璃冲掉。她把玻璃和尘土冲入卵石街道旁的水沟,抬头时看到了他,手里的水管垂下,但是没掉落在地。
时光对待她并不残酷,但也并不仁慈。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恶习太多的美人,抽太多烟又喝太多酒,两种习惯都在她眼角的鱼尾纹、嘴角的皱褶、嘴唇下方留下了痕迹。她的眼皮松弛,头发毛燥,即使身处哈瓦那潮湿的气候中。
她举起水管,继续忙着工作。“要说什么就说吧。”
“你不想看我?”
她转向他,但眼睛还是看着人行道,他不得不往旁边移动,免得鞋子被淋湿。
“所以你那天出了车祸,就心想,‘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利用’?”
她摇摇头。
“不是吗?”
又是摇头。
“不然是怎么回事?”
“那些警察一开始追我们,我就跟司机说,唯一脱身的方法就是冲下桥。但是他不肯。”
乔避开她水管的方向。“所以呢?”
“所以我就朝他后脑开枪。我们落水了,我游泳逃掉了,麦克在等着我。”
“麦克是谁?”
“是我钓着的另一个男人。他整夜都守在饭店外头。”
“为什么?”
她沉下脸瞪着他。“你和阿尔伯特后来都开始来那套:‘没有你我活不下去,艾玛。你是我的命,艾玛。’我需要一个安全网,免得万一你们把对方给杀了。我一个姑娘家还能有什么选择?我知道早晚我得逃离你们的掌握。老天,你们两个那样子,我快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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