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铜管乐队吹起喇叭,楼厅里的人群纷纷动了起来,闪光灯泡亮起又熄灭。他很好奇,会不会有个摄影师回到报社后发现,某些照片背景里那个穿着褐色西装的男子正是被重金悬赏的通缉犯。
“左边,左边。”艾玛说。
他在两张宴会桌之间左转,地上的大理石转为薄薄的黑瓷砖。又走了两步后,到了电梯口,他按了往下的钮。
四名醉酒男子沿着楼厅边缘经过。他们比乔年轻两三岁,正在唱哈佛大学的加油歌《士兵球场》。
“看台上一片热烈的深红,”他们不成调地低声唱着,“哈佛的旗帜飘扬。”
乔又按了一次向下按钮。
其中一个和他目光对上,然后斜眼看了看艾玛的屁股。他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哥们儿,大家继续唱着:“欢呼声震天,有如雷声齐发,响彻云霄。”
艾玛的手轻轻擦过他的手。她说:“狗屎,狗屎,狗屎。”
他又按了一下钮。
一名侍者砰地推开他们左边的厨房门出来,手里高举着一个托盘。他从旁边不到三英尺处经过,却始终没看他们一眼。
那些哈佛佬走过去了,但还是听得到他们在唱:“然后战斗!战斗!战斗!因为我们今晚要赢!”
艾玛也伸手按了向下钮。
“老哈佛万岁!”
乔考虑从厨房溜出去,但他怀疑那个厨房只是个小房间,里边只会有个笨侍者把食物从两层楼底下的主厨房送上来。回想起来,之前应该让艾玛下楼跟他会合,而不是自己爬上楼。他当时要是脑袋清楚点儿就好了,可他实在想不起自己上回脑袋清楚是什么时候了。
他又伸手要按钮时,听到电梯上来的声音。
“如果里头有人,背对他们就好。”他说,“他们会很匆忙的。”
“如果他们看到我的背,就不会匆忙了。”她说。他被逗笑了,尽管满心忧虑。
电梯到了,他等着,但电梯门还是没打开。他数了五下心跳,然后先拉开电梯门外的栅门,再打开电梯门。里头是空的。他回头看了艾玛一眼。她先走进去,他随后跟上。他拉上栅门,又关上电梯门,接着转动曲柄,电梯开始往下降。
她手掌平贴在他胯下,吻住他的嘴,他立刻硬了起来。他空着的那只手滑进她礼服内,来到两腿间,她在他嘴里呻吟。她的泪水落在他脸颊上。
“你怎么哭了?”
“因为我可能爱你。”
“可能?”
“对。”
“那就笑吧。”
“没办法,我没办法。”她说。
“你知道圣雅各布大道那个巴士站吗?”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什么?知道,当然知道。”
他把置物柜的钥匙放在她手里:“以防万一有什么事发生。”
“什么?”
“万一在我们得到自由之前。”
“不,不,不,不,”她说,“不,不。你拿着。我不想要。”
他摇摇手:“放进你皮包里。”
“乔,我不要这个。”
“那是钱。”
“我知道那是钱,我不想要。”她努力想把钥匙还给他,但他把两手举高。
“你收好。”
“不要,”她说,“我们会一起花这些钱。现在我跟着你。我跟你在一起了,乔。拿着钥匙。”
她又想把钥匙还给他,但电梯来到地下室了。
电梯厢的窗子看出去是黑的,外头的灯出于某些原因没亮。
乔明白了,那些灯没亮不是出于“某些”原因。原因只有一个。
他伸手去转曲柄时,栅门从外面打开了,布兰登·卢米斯伸手抓住乔的领带,把他拖了出去。他从乔的后腰抽出那把手枪,扔在一片黑暗的地板上。他用拳头猛击乔的脸和脑袋侧边,打了好多下,乔来不及数有几次,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的双手几乎还来不及举起。
他举起手后,立刻回头找艾玛,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但布兰登·卢米斯的拳头像一把屠夫的肉锤,每回打到乔的头——啪啪啪啪——乔就觉得自己脑袋变笨了,视野转为一片白。他的目光滑过那片白,无法固定住。他听到自己的鼻子断掉的声音,然后——啪啪啪——卢米斯又在同一个点连捶三记。
等到卢米斯放开他的领带,乔整个人趴倒在水泥地上。他听到一连串持续的水滴声,像是漏水的水龙头,然后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血滴在水泥地上,一滴滴就像五分钱硬币那么大,迅速积聚成变形虫图形,又变为小水洼。他转头,看艾玛会不会趁他挨揍的时候设法关上电梯门跑掉了,但电梯不在原处,或者他不在电梯口,因为他只看到一面水泥墙。
此时布兰登·卢米斯踢了他肚子一记,力道大得他整个人飞离地面。他以蜷缩之姿落地,觉得找不到空气了。他张嘴想吸气,但吸不到。他设法用膝盖撑地跪起来,但双腿又软下去,只好用双肘撑在水泥地上,抬起胸部,像条鱼似的大口呼吸,想把气灌进气管内,却看到自己的胸膛像一块黑色石头,没有开口,没有缝隙,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块大石头,容不下其他的,因为他妈的他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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