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晚上,他和格蕾西拉出门到里维耶拉小店喝了杯酒,接着去哥伦比亚餐厅吃晚餐,接着到缎天夜总会看了一场表演。跟着他们的是萨尔·乌索,他现在是乔的全职司机。左撇子道纳开车在后面跟着照看,因为那天迪昂有事。里维耶拉小店的酒保因为急着在格蕾西拉到桌边前帮她拉开椅子,中途绊倒而跪在地上。在哥伦比亚餐厅时,女侍把一杯饮料洒在他们桌上,有些流到了乔的长裤上,结果侍者总管、经理,最后是餐厅老板都来跟他们道歉。于是乔不得不努力说服他们不要开除那个女侍。他说她不是有意的,说她的服务在其他各方面都无懈可击,还说他们很幸运,每次去都是她负责服务。(服务。乔痛恨这个字眼。)当然,那女侍的三个上司答应不开除她,但他们去缎天夜总会的路上,格蕾西拉提醒他:不然他们当着乔的面能说什么?下星期再去看看她是不是保住了这份工作吧。到了缎天夜总会,里头客满了,但乔和格蕾西拉还没来得及转身回到车上,经理佩普就冲过来,保证说有四个客人刚结了账。乔和格蕾西拉看着两名男子走向一张坐了四个人的桌子,朝那两对男女咬耳朵,然后推着他们的手肘催他们离开。
就座后,乔和格蕾西拉都好一会儿没说话。他们喝着饮料,看着乐团。格蕾西拉看了店里一圈,又往外看了看站在汽车旁的萨尔,他双眼始终没离开他们。她望着那些假装没在看他们的顾客和侍者。
她说:“我变成雇用我父母的那种人了。”
乔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能想到的任何回答都是谎言。
他们逐渐迷失了,开始只在白天生活。那是重要人士活跃的时间,保险推销员和银行家工作的时间,市民会议召开以及主街游行时挥舞小旗子的时间,在白天,你会为了自己的故事出卖自己的真相。
但天黑之后,在黄色暗淡街灯下的人行道边,在小巷中,在废弃空地上,有人在乞讨食物和毯子。你经过他们旁边,又会在下一个街角碰到他们的孩子。
事实上,他喜欢自己的故事胜于自己的真相。在他自己的真相中,他是个次等又卑贱的人,老是格格不入。他还是有波士顿口音,不知道怎么打扮才合宜,而且他老是有太多别人觉得“好笑”的想法。真正的他是个被吓坏的小男孩,就像一副星期天下午的老花镜,总是被父母遗忘,两个偶尔对他有点亲切的哥哥总是一声不响地来到或离去。真正的他是一个住在空荡屋子里的孤单小男孩,等着有个人来敲他的卧房门,问他是不是安好。
相反,他的故事是个黑道王子的故事。有全职的司机和保镖,有财富又有成就。只因为他想要座位,就会有人离座让给他。
格蕾西拉说得没错——他们已经变成当年雇用她父母的那种人了。不过,他们是更好的版本。而她那当年穷得吃不饱的父母,也一定会这么期盼的。你不能跟有钱人斗。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也变成有钱人,有钱到他们也得来求你。
他离开游廊,再度进入饭店。他打开手电筒,看到那个宽敞的大房间,上流社会的人在里面喝酒、吃饭、跳舞,还做其他各种上流人士会做的事。
上流人士还会做其他什么事?
一时之间,他想不起来。
人们还会做什么事?
他们会工作,只要找得到工作。就算找不到,他们还是要养家。他们要开车,只要负担得起保养费和汽油。他们会去看电影,听收音机,或者看表演。他们还会抽烟。
那有钱人呢?
会赌博。
在一片强光中,乔看得见那个情景。当全国其他人都在排队领救济的浓汤、到处乞讨零钱时,有钱人还是一样有钱。而且无所事事,很无聊。
他行走其中的这个大房间,这个从来没能成为餐厅的地方,其实根本不是餐厅,而是个赌场。他可以看到中央有轮盘,靠南墙是骰子桌,靠北墙是扑克桌。他看到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天花板水晶吊灯的垂饰灿烂有如红宝石和钻石。
他离开那个房间,沿着主走廊往前走。他经过的会议室变成了表演厅——一个有大乐团,另一个有轻歌舞剧,第三个有古巴爵士,或许甚至有个电影院。
还有饭店房间。他上到四楼,看着那些俯瞰着墨西哥湾的房间。老天,真是令人惊叹。每层楼都有自己的仆役长,站在电梯旁恭候顾客到来,为各层客人二十四小时提供各种服务。每个房间当然都会有收音机。还有天花板风扇。或许还有他听说过的那种法国式马桶,会往上朝你的臀部冲水。另外还有随叫随到的按摩师,十二小时客房服务餐点,三个服务台职员。他又往下,要走回二楼。手电筒得休息了,于是他关掉,他现在知道楼梯在哪里了。到了二楼,他找到跳舞厅。就在二楼的中央,上方有个巨大的圆顶,在温暖的春日夜晚,闲逛到这里,可以看其他拥有无尽财富的人,在穹顶所绘的星星之下跳舞。
他看得再清楚不过的是,有钱人会来到这里,为了这座饭店的豪华炫目和精致优雅,也为了有机会冒险对抗被操纵的赌局。赌局被操纵的程度,就像他们数世纪以来操纵穷人那样。
而他会纵容它、鼓励它,并从中获利。
没有人——就连洛克菲勒、杜邦、卡内基,或J.P.摩根这些富豪都不可能——击败庄家。除非他们自己就是庄家。而在这个赌场里,唯一的庄家就是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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