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开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有磁带,有我与克雷和遇害女性尚未誊抄完毕的记录,还有我的笔记本和档案。我把磁带插进录音机,一边随便翻开文件,一边听着克雷用傻乎乎的声音唠叨,但现在我知道他这么说话完全是为了骗我。
我翻开克雷给我的档案夹:他的情书,一叠粉色和紫色的宝丽来照片,他从仰慕者那里收集的文书。大概是另一种色情文学吧。这么多女人,这么多年,这么多面孔、名字、躯体。她们后来都怎样了?每一个都可能遭遇我见过的那三个的命运。快翻到最底下时,我看见一张手写的字条,用的是上等白色信纸,日期是三年前。
亲爱的克雷先生:
我叫达妮艾拉·吉安卡洛。我姐姐是朵拉。我知道你一直说你没有杀她。我还知道她为你当模特,因此你肯定很喜欢她,认为她值得被拍摄进你的作品。她和我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认为我有权放肆写信给你。我参加了你的庭审,我认为你看见了我,对我微笑。我有点觉得我好像认识你,因为我们上的是同一所高中,虽说不是同一段时间。我入学比你晚,而且只上到三年级就和家人搬去长岛了。我甚至记得你的家,你寄养的那个家,学校那个街区拐弯就能看见。总而言之,因为以上种种,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不管报纸上怎么说你,求你向我展示你是一个仁慈的人。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我姐姐剩余的部分,或者让我知道她是如何过世的,求求你告诉我。我知道你有能力帮助我。
此致……
随信附的是一张护照照片似的大头照,上面的达妮艾拉(或她的姐姐,谁知道呢?)满头棕发。这种恭顺的语气,若有若无的调情,都说明写信的是个心理学新生,捧着一本管控精神变态者的书籍,但我的胃还是忍不住翻腾起来。她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克雷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克雷有没有回信?他向我隐约提到她。他是在用一条线索逗弄我吗?达妮为什么没有提起高中和寄养家庭的事情?没错,她在杀戮开始前好几年就离开了那个地区,当时不可能认识克雷。但问题仍旧存在。
我翻开我和克雷的访谈记录,找到他提起寄养母亲的地方。格雷琴。她叫格雷琴。格雷琴夫人。老婊子,应该进监狱,而不是坐在老房子里看电视。克雷这么说。这么多年以后,他为什么还能知道她的近况?他怎么会知道她还活着,还住那幢屋子?他们有联系?还是达妮告诉他的?
我写到了我不敢写的部分,我需要把情节拼凑到一起,推动其发展。高潮。第三幕。费力而不讨好的任务。情节安排就像下水道,不通顺之前谁也不会想这个问题,然后每个人都变成了评论家。但是,请你思考一分钟,你的真实生活戏码要是落在纸上,看上去会多么不真实和矫揉造作,秘密和潜藏动机看起来会多么显而易见,在客观读者的眼中会多么黑白分明。举个例子,咱们实话实说,珍妮和我那段关系的发展,除我之外难道还有谁感到惊讶吗?因此,哪怕是在这么一个真实的犯罪故事里,想让故事至少还算可信,需要的是深思熟虑,认真挖掘和隐藏事实,创造悬念大体而言等于掩盖一个人的足迹。可是,回头再看,我一路抛洒线索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泄露了答案。
66
我走出大楼,看见特伦斯探员的车停在马路对面他通常停车的位置,车里还有一个男人。我有点想请他们送我一程,但不希望在他的搭档面前让他难堪,于是我没有搭理坐在车里读《邮报》的他。我搭了两列地铁和一班公共汽车去那儿,出地铁站时,我发现达妮打过我的手机,但我没听留言。
我乱转了好一阵才找到那幢屋子。从克雷和我的童年到现在,这个地区重生过不止一次。当时这儿已经奄奄一息,已经破败不堪,充满年久失修的公寓楼,私家住宅的房主不是太老就是太穷,反正没钱修缮,死死抓着中产阶级的最低几档不肯放手,眼看这个城市滑向破产边缘。如今这里已经复兴,一切都那么明亮整洁;克雷的寄养母亲的那幢屋子——台阶弯曲,地基下沉,灌木丛需要修剪,窗帘拉得紧紧的——就仿佛一个脓包,乃是街区之耻。我停下脚步,看着屋外的门牌号,马路对面有个年轻的母亲怀疑地盯着我。她正在将婴儿放进沃尔沃后排的婴儿座,她的车道和房屋四周点缀着花床,鸢尾正在盛开。我这边的人行道地面皲裂,杂草丛生,车道上是一辆面临朽烂的旧别克。我对她笑笑,她突然转开视线,坐进车里。我听见电子门锁嘶嘶锁上。不怪她。这地方也让我毛骨悚然,我扭头去找特伦斯探员令人安心的身影。他不在。
我推开大门,立刻听见一条狂怒的狗在吠叫。我等了好一会儿,确定狗没有从屋里冲出来,才穿过院子,经过过于茂盛的苹果树、斑秃的草坪和又一辆死去的轿车,这辆大众已经朽坏,车身停在泥地上。
我打开扯破的纱门,爬上门廊,犬吠几近癫狂,整个邮编号码的地区都知道我在这儿,但我没有多想,还是揿响门铃。没人开门。我敲敲门,狗扑到门上,估计是想杀了我。我听见爪子挠门的声音,但没有其他响动。
我放弃敲门,绕到屋后,看见岌岌可危的车库,我推一下恐怕就会塌,还看见多年前一个菜园的枯萎遗迹,围栏倒了一半。两棵树的枝杈并在一起,院子的后半部永远有树荫笼罩,陈年落叶堆了一层又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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