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环顾四周,向我们微笑,抬起手指轻轻晃动。所有人都不安地动了动,我望向前面一排。哈瑞尔夫人的头发日益稀疏。哈瑞尔先生的头皮屑落在肩膀上。不知为何,这两个细节让我悲哀得难以自制。这是不会有用的,我心想,什么也不能安慰这些人了,也许除了让岁月慢慢抚平伤口,或者其他什么小乐趣的补偿。记忆会渐渐褪色,而这种褪色本身又是另一种悲哀。虽然命案告破,正义得到伸张,但谜题——真正的谜题——却永远无法解答。此刻他们坐在那里观看死刑,握住彼此的手,大概也渐渐看清了这个事实。典狱长问克雷还有什么想说的。克雷点点头,嘟囔了几句。典狱长皱起眉头。
“犯人的遗言是:‘别难过,’”他清清喉咙,“‘我宽恕你们所有人。’”他拿起内线电话飞快地说了几句,下达命令。麻醉剂进入克雷的血液系统。他立刻有了反应,像是吃惊似的抬起头,然后慢慢放下。他的身体似乎开始放松。他像是要对抗睡神,突然又抬起头看着我们。他看着哈瑞尔夫妇,然后看着希克斯。他们转开视线。他看着汤斯,汤斯瞪着他。克雷对他点点头。然后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尽量想读到点什么,想得到他传达的什么信息,随便什么都行。他露出笑容,我觉得是对我微笑。不过谁知道呢?这会儿药效已经起来了。然后他闭上眼睛,脑袋落回台面上。
典狱长下达命令,又一种药物进入他的身体,瘫痪他的肌肉,我们看见他的手指抽搐了几下,随即静止不动。我们看见他的胸膛升起,落下,然后不再升起。他们注射最后一种药物,最后一样还在动的东西——心脏——也停止了。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几分钟后,医生走进房间,宣布克雷于五点十二分死亡。我起身离开,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我不想看见他们转身时的面孔,也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的面孔。
79
我经过安全检查,回到监狱外。克雷的死讯刚刚宣布。一小群抗议者三五成群祈祷,有些手拉手,有的举着蜡烛。其他人已经在把标语牌放回车上了。我相信他们肯定很难接受,因为克雷的死没有激起任何同情。特蕾莎站在人群外,她看见我,微笑着轻轻挥手。
“嘿,”她说,“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呢。”
“克雷邀请了我,这么说是不是很奇怪?”
“我觉得我是必须看到事情的结局。”她说。我们一起走向停车场。
“弗洛斯基呢?”我问,“她最后要是进了这儿,你也会来抗议吗?”
“会。”她短暂地和我对视,然后低头看着脚尖,“假如我不能坚守我的信念,那我还是我自己吗?”
变得和我一样吗?我心想,但嘴里说:“有道理。”
“你呢?”她问,“你会怎么做?”
“我似乎没什么信念,只有几场审判需要参加。”
“不,”她微笑道,“那本书。”
“没有什么书了。唯一能吸引读者的是他的自白,那是用他自己的语言书写的回忆录。现在谁还在乎?你难道还没注意到?他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人物了。”
“好吧。”她说。
“好吧,”我也说,“现在写弗洛斯基也许还稍微有点吸引力,但我觉得我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受够她了。她让我吃尽了苦头。”特蕾莎哧哧轻笑,我继续说,“我还是写点轻松愉快的吧。照这个状况下去,我最后只能去当初中老师了。”
我们穿过又一道铁门,走进监狱员工的停车场。他们有些人在监狱里待的时间比囚犯还久。
“我有个主意。”她眼睛一亮,抓住我的胳膊。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碰到我的身体。“不如把这个故事写成吸血鬼小说吧?比方说血族连环杀手。不,等一等,不得不追捕连环杀手的吸血鬼警察,这个更好。”
“好,”我说,“也许挺好。”
“我认为肯定很好。”她说,“我是说,这是个很不错的开场,而开场永远是最难的,对吧?”
“也不尽然。”
“还有结局。”
“都不是。”我说,“和真实的生活一样,最难的是中间。”
她咧嘴笑笑,我也咧嘴笑笑,有一瞬间我觉得亲吻她似乎也未尝不可,只可惜周围的环境实在太不搭调。刺耳的喇叭声传来,我连忙向后闪避,一辆斯巴鲁轿车停下,车里坐满喜滋滋的年轻的社会改良空想家。
“走了,T!”一个穿鼻环的大胡子肮脏小伙子喊道。
“我得走了。”她说。
“好,”我说,“回纽约再见?”
“行啊,有时间打给我,”她坏笑道,“或者在聊天室找我。”
我笑道:“所以真的是你,血族T3?”
她耸耸肩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她钻进斯巴鲁的后排。车门关上,我转身准备离开,听见她喊我的名字。
“喂,哈利!”
我转过身。她从正在启动的车里探出半个身子。
“怎么了?”
“继续写。我们需要你。”她挥手道。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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