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手里的怀表,一看指针正好指在十点二十九分。但我没有提醒他。大概我们的世界近在咫尺之间也存在时差。
在一个圆形大楼脚下,不远处坐落着些许再平凡不过的二三层低矮的房屋。低矮的房屋边上有一个月亮形状不是满月,而是略微弯曲的,你知道,这样一个月亮形状的广场。
我在这里停了下来。我坐在台阶上,这时我还没有想到原来我无处可去,没有认识的人,没有房子,这座城叫什么名字,广场旁边的路面、这片区域叫什么名字。我全然不知道,我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或者从一个蒸馒头的笼里刚刚出来被蒸去了几乎所有记忆,重新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场所。
我仅仅知道身上这套衣服是一个老头的,身后这片小小的地方叫月亮广场,地板上写着呢,哪个顽皮的妈妈教小孩子练字写的吧,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倒不怎么讨厌这风格。
月亮广场最东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把红色椅子,每一把椅子上都坐着一个接近三十岁的男人。他们的打扮,像是刚刚从英法归来的华侨吧。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小提琴或者风笛之类的乐器。中间一个小伙子演唱着一首不知哪国的乐曲。但我乐感非常好,那音乐大概来自法国或者离奥斯维辛不太远,既富含死亡之后的幽默,又不时生发灿烂的光线,像是几个孩子在同一片树林底下玩捉迷藏的游戏,这般的感觉。
一只小狗在门口的台阶上正舔着一个小男孩的脸,向他走近的一个中年妇女的脸好像显得非常生气。
但这些似乎并不重要,我注意到距我眼前不远的地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在逗一只桃色的猴子玩着。她头戴一顶金黄色的卷沿为红色的风帽。猴子最喜欢的动作,就是像猫捉老鼠抓她的帽子,而那女子显然不怎么情愿。
我注视着她的样子,或许我正在想其他的事情。等注意到时,猴子尽在我的怀里,像小偷一般,摸索着我的内衣口袋。它滑稽的跑回她的面前,我注意到她从猴子口中取出一把手枪,那应该算是属于我的东西。
我正准备将它拿回来的时候,她左手握着手枪,向广场后边的树林里跑去离开了。
我追了过去,觉得好多天没有如此奔跑过似的。她身穿一件米黄色连衣裙子,我不知道我为何有些兴奋。
她手里拿着枪,而且里面装有子弹。但我十分确信她不会向我开枪,至少现在。她跑得挺快,想平时大概也不缺少运动,至少是喜欢与舞蹈类似的全身性运动。但与一个三十来岁中年男子比起来,她还差远了。我故意与她相隔三步之远的距离,我喜欢她的背影,尤其是她身上那条金黄色的裙子与金黄色的红色卷沿风帽。是谁都愿意追逐着这般年轻的女子,永远也不想停下来。
她突然一扭身瘫坐在地上,大概是跑不动了。这恍然令我想起非洲大草原上一个孤独的黑人马拉松式的追着一只母羊,直到羊羔跑不动了,倒在地上,被黑人扛在肩上带回家去。但我却不需要把她扛在肩上,这是显然的。
她望着我妩媚的一笑,右手伸得笔直长长的想把枪递给我。她的这一举动简直令我全身都要抽筋的想笑。假如我是在一个没有人的深渊里面,我一定要拼死拼活笑三天三夜,就为这事。但我全然忍住了。我向前走过一步,伫立在她的面前,假装严肃,保持平静轻松的表情,像是不经意,或者还不太愿意,无所谓的样子从她手里接过枪,放在眼前晃了晃,吹了一口热气,像是上面沾了好多灰尘一样,尔后将枪揣进大衣内侧靠近心脏的黑色口袋里。
“你为什么不开枪打我,你不怕有一天我会拿这支枪毙了你吗?”她依旧保持着满脸的妩媚。
“是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找你玩。”
“不知道。”
“因为你这身装扮和我爷爷很像。”
“很像?”
“简直一模一样。让我闻闻。”
她一边说着,拉过我的手臂,将鼻子凑近过来。她的动作简直像刚才那只小狗一样可爱。
“嗯……居然和爷爷身上的味道一样耶!”她不无惊奇的的说。
我想起刚刚那个老头,那个自杀死去,被扒掉衣服,为了表示尊敬扔进河里的老头,或许那就是她的爷爷。
“怎么和爷爷的味道也一模一样。你见过我爷爷?”
“没有……”
她显出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那般天真娇媚的样子。我一时尽对她产生些许怜悯,就仿佛她爷爷真的就是我杀的。我一边倾听她柔腻的话语,一边想着:面前的女子,她还不知道她爷爷的死去,她要是知道的话,该立刻长大,变得多少成熟一点才是。
我摘掉头上的黑色圆顶礼帽,送给面前的女子,这本来就是她家的,她爷爷的。我不知道我为何一定这样做,大概算是替已经死去的人留给天真的她一丝留恋往返。同时,我也总不能将身上的衣服扒光,把属于她家的东西全部归还给她。
她揭去自己头上那顶红色卷沿的可爱的小小的帽子,将黑色的礼帽戴上去。尔后,恍然觉得无比开心,露出莞尔一笑,随口说了声谢谢,转身便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瞥了一眼,被她坐过的草地。她一直很开心的样子,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神态,像是出生以前,为了来到这个世上,上帝也精心为她准备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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