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
“是!又过了一会儿,可能只有几分钟,我听到妈妈叫了一声,但声音不是很响。我有些担心,却不敢开门。接着,我听到拖鞋蹬地板的声音,还有妈妈的喘气声。我终于急了,要拉开门,门却纹丝不动,我才明白妈妈把门反锁了,她gān吗要这么做呢?”少年再度流下两行眼泪,“隔间原本有窗户,但被铁栏杆封死,外面糊着画报遮挡光线。我没法从窗户爬出去,只能用手指点破画报,挖出两个小孔,眼睛正好可以看出去……我……我看到……”
他说不下去了,老田及时地说:“嗯,我已经注意到画报上的两个dòng眼了。”
这是想让他回到正常qíng绪,客观回忆当时的qíng景,不要让悲伤完全占领大脑,漏掉什么重要细节。
“我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一只恶鬼!”
谋杀似水年华第三章(2)
“好,一只恶鬼!”老田无奈地摇摇头,“我们都知道了。说下去,恶鬼长什么样?”
“就是恶鬼的样子啊!”
“具体一些!你不是很会描述细节吗?我需要细节!”
少年痛苦地抓着头发:“不,我说不清楚,我只看到一只恶鬼,但我看得很清楚!”
“他是男人?”
“是!”
“大约多少年纪?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四十多岁?”
田跃进耐心地诱导,却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细节。少年目光迷离:“不,我说不清楚。”
“那你没有看到脸?”
“我看到了!”少年突然站起来,靠近老田大声叫嚷,“我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只要再让我看到第二遍,就算在几千几万个人中,我也能立即把他抓出来!”
“好吧,那张脸是长是短?”
“不长不短。”
“体形是胖是瘦?”
“不胖不瘦。”
“眼睛是大是小?”
“不大不小。”
“够了!”
田跃进中断了提问,刚才答的全是废话!难道凶手真是大众脸?他半蹲下来问道:“好,告诉我,凶手脸上有什么特别的标志?”
“没有。”
若是放在过去,他早就跳起来发火了,今晚看在这孩子死去的妈妈面子上,田跃进qiáng压着脾气问:“那你还看到了什么?”
“丝巾。”
“哦?”
忽然,少年压低声音,只告诉老田一个人:“我看到了一条丝巾,紫色的丝巾,缠绕在妈妈的脖子上,那只恶鬼—那只恶鬼,就用丝巾勒住妈妈的脖子,大概只花了半分钟,妈妈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田跃进抱住少年颤抖的肩,拍着他的后背,像个父亲对儿子那样说:“对不起,你还是要说下去!”
“我看到妈妈死了!”
警服被少年的泪水打湿了。
“坚qiáng一点,你是男人!”
“可是,我救不了妈妈!我没办法打开那道门,也没办法从窗户钻出去。可是……可是……我连大声喊叫都没做到!我只是默默看着,默默看着妈妈被勒死,默默看着那只恶鬼走出杂货店,默默看着妈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你害怕了?”
“是,非常非常害怕!”少年蜷缩到地上,不敢再看任何人的眼睛,“我害怕那只恶鬼,我害怕他看到我,所以不敢发出声音,我不配做个男人。”
田跃进摸着他瘦弱的后背:“你还是个孩子。”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通过那两个dòng眼,看着……看着……看着……看到后半夜,我实在撑不住了,居然就倒下睡着了……我真该死!”
“谁都撑不了那么久,更别说一个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当我醒来,听到外面有声音,我趴到画报后面,在dòng眼里看到了你。”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田跃进,好像他才是一只恶鬼。
田跃进轻叹一声,重新振作jīng神问道:“没有了?”
“没有了。”
“好吧,就算你看到了凶手的脸,你认识他吗?”
少年的眼神变得茫然:“不,从没见过。”
“你很累吧?”
老田看到他的双眼红肿,脑袋不时向旁边倒去。
“是。”
“快把值班室收拾一下,让这孩子好好睡觉!”他严厉地对手下说,“谁都不准打扰他!”
值班室被腾了出来,有张小chuáng可以睡觉。少年被折腾了一天一夜,疲倦至极,刚沾上席子就睡着了。田跃进关照两个警察轮流守在外面,以防这孩子有什么不测。
其实,他也累到了极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拉开躺椅便睡下了。
他梦到了那条丝巾,缠在美丽脖子上的紫色丝巾,仿佛光滑柔顺的丝绸,正悄悄缠上自己的脖子……
谋杀似水年华第四章
天已大亮,同事进来上班,田跃进才浑身酸痛地醒来。
轻轻地摸着脖子,似有一道紫色的勒痕。
他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冲到洗手间看着镜子,看着过早刻上皱纹的脸,看着下巴上一片黑黑的胡楂。闭上眼睛,在洗脸台边低头片刻,重新抬起头来的瞬间,他看到自己的身后,站着那位死去的美人—脖子上依然缠绕紫色丝巾。
田跃进丝毫没有害怕,他知道那是个幻觉,一个无比真实的幻觉。为什么纠缠着他?想给他一种qiáng烈信号,拜托他甚至哀求他一定要抓到残忍的凶手?那你快点说啊!把那只恶鬼说出来,不要像你的儿子那样语无伦次—少年还在公安局的值班室里熟睡。
等到太阳快升到屋顶,死者的儿子终于醒了,他睁开疲倦的眼睛,刚看到老田严肃的脸庞,便立即紧紧地闭上了。老田一声不吭地将他拉起来,带着少年走出值班室,去局里的食堂吃午饭。
果然是青chūn期的男孩,饭量居然是田跃进的两倍,不时有同事经过,投来异样目光,还有刚调来的小警察打招呼:“老田,这是你儿子啊?”
田跃进生怕少年再受刺激,不断给每个人使眼色,让大家不要靠近他们。还好,少年只顾着埋头吃饭,没注意到别人看他的目光。
下午,老田带着少年去罪犯模拟画像室,要他把凶手形象描述一遍。无论画像师怎么提示,他就是说不清那人的长相,还是昨晚那套回答。不过少年反复qiáng调,虽然无法说清凶手的样子,但只要亲眼看到那个人,或者那个人的照片,他就一定能认出来。
几个钟头过去,桌上还是那些面目不清的脸。田跃进出去抽了根烟。
少年是否真正看到了凶手的脸?死者遇害的时候,正对墙上的画报,她的脸很可能把凶手挡住了,目击者看到的只是勒住她脖子的丝巾,却根本没看到凶手。所谓的“恶鬼”,怕是少年深受刺激后,产生的某种臆想或幻觉。
画像室的房门半开着,他继续往里观察少年的脸—十三岁,和他的女儿是同一年生的,但早出生半年,因此比女儿小麦高一个年级。
田跃进打开兜里的钱包,看着女儿最近的照片。小麦去年开始发育,如今几乎每天都会给人一点惊喜,每天都比前一天漂亮。他摸着照片里女儿明亮的大眼睛,还有脸颊上可爱的一点点婴儿肥,无疑她会长成一个美人,一个像她妈妈那样富有魅力的女人,若gān年后从漂亮女孩变成漂亮少妇。
该死,怎么又想到少妇?那个被神秘丝巾勒死的漂亮少妇,更可怜的是她十三岁的儿子,亲眼看着妈妈被杀死却又不能冲出去。抓坏蛋不是少年的责任,让凶手逍遥法外是警察的耻rǔ。
田跃进暂且抛下少年,独自回到办公室,泡了杯苦涩的浓茶,打开一份报告—
许碧真,生于1962年,高中毕业。1981年,嫁给同乡秋建设,第二年生下儿子,取名秋收。她和丈夫都是农村户口,但一直在县城生活,承包经营一家杂货店。1991年,许碧真独自到上海打工,将丈夫和儿子留在老家。南明高中地处偏僻,几公里内没有商店,她以低廉价格盘下学校大门对面的房子。小杂货店开了四年,除寒暑假外平时生意都不错,是住读学生们的唯一选择。从家里的汇款存根来看,她每月给儿子汇几百块钱。居民反映许碧真xing格开朗,深谙与人相处之道,没跟人发生过矛盾,小店经营稳定。加上她漂亮又显年轻,对面学校的男高中生,还有附近工厂的小伙子,都爱到她的店里来买东西。
警方猜测她私生活有问题。一个人住在大城市四年,老公孩子留在老家,谁能耐住寂寞?何况她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打扮一下,走在马路上,多半被当做妙龄的上海女孩。这样的单身女子,身边从不会缺乏男人,流言飞语也绝不会少。可是,无论是警察对案发现场的搜查,还是对周边居民的调查,都未发现任何她与男人jiāo往的证据。
至少,表面上她是清白的。
田跃进越来越迷惑。根据警方在现场的搜查,发现柜台里有几百块现金,chuáng头柜里还有几千块钱,以及两个银行存折—显然,凶手不是为了劫财。
法医也确认死者没有遭到xing侵害,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剩两种可能—仇杀?qíng杀?
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不是流窜作案的变态杀人狂。根据现场唯一目击证人,也就是死者儿子的描述,死者极可能认识凶手,才会打开卷帘门放他进来。
报告最后一段,还有桩祸不单行之事—昨天,千里之外的许碧真的丈夫,听说妻子死讯后,立即赶往火车站买票,结果在路上遭遇车祸,大腿粉碎xing骨折,现躺在医院无法动弹,至少要一个月才能用拐杖下地走路。
突然,老田的茶杯被打翻了,茶叶泼了一桌子,同事们惊讶地看着他。
他冷静地对大家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秋收在警察小王的看护下回来了。
老田看着少年的眼睛说:“你的爸爸,他暂时不能过来接你了。”
他花了一分钟,把少年父亲骨折的事反复说了三遍。
“其实,你说一遍就可以了。”秋收虽没什么表qíng,可大家都知道这孩子是qiáng忍着难过,“我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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