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你不是嫌疑犯。”
“你们放心,我会自己找地方睡觉的。”少年转身走出办公室,回头故作镇定,“等妈妈火化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我要把她带回家去。”
这句话刺痛了田跃进—难道二十多年的老警察gān的就是这个工作?等到被害人的遗体火化,通知她的儿子收拾骨灰带回家?
停顿了一会儿,老田突然狂奔出办公室,气喘吁吁地跑到楼梯口,一把抓住少年瘦弱的肩膀,搂着他的脑袋说:“今晚,你就睡在我家!”
十三岁的秋收很是意外,摇头说:“这怎么行?你又不是我家亲戚。”
“你在这里有亲戚吗?”
“没有。”
“从现在开始有了!”
田跃进大喝一声,抓住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好像抓住属于他的犯人。
谋杀似水年华第五章
傍晚,警车载着老田和少年,来到市中心的一栋高楼下。去年,老田破了一桩价值数百万元的盗窃案,公安局破例分给他一套新房子,让同事们羡慕不已。
少年紧张地观察四周。这个在小县城长大的孩子,恐怕还没坐过电梯,田跃进的大手按住他肩头,很快令他镇定下来。拎着路上买来的熟食,他乘上电梯来到自家门口,恰遇对门新搬来的邻居,还被以为是带着儿子回家了。
门铃响过许久,房门有气无力地开了,露出一张少女的脸。
她是田小麦。
女儿早已习惯于父亲的神出鬼没,反而对他下班后准点回家感到奇怪,打开门一言不发地后退半步,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她不想多看父亲一眼,当然也没注意少年的存在,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却听到老爸的声音:“小麦。”
田小麦不耐烦地回头,才看到与她同岁的秋收的脸,没想到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
“小麦,他叫秋收,是—”父亲还没想好怎么对女儿说,“他是我朋友的儿子。”
秋收听到“朋友的儿子”,眼神异样地看了看老田。
田小麦的目光更为异样,看着少年那身单调的白汗衫蓝裤子灰球鞋,像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只要女儿的眼睛动一动,老田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并不欢迎秋收这个不速之客。
他尴尬地回头说:“秋收,这是我女儿田小麦,她和你一样大,所以别拘束。”
秋收同样也没说话,田跃进拉着他坐在沙发上,qiáng迫自己对女儿和颜悦色:“小麦,这是秋收第一次来上海,要在我们家里住几天。”
“住在这里?”
“是我邀请他住过来的!”
他必须qiáng调这一点,以免女儿对少年产生厌恶。
“好吧。”
小麦没再看少年第二眼,便退入自己房间。
田跃进从冰箱里拿出汽水,放到秋收面前:“就当是自己家。”
他打开电视机,递给少年遥控器让他选台,然后千载难逢地走进厨房。折腾许久后,他端出三碗煮好的饭放到餐桌上,然后打开装着熟食的餐盒。夏天也无须加热,就这样,三人吃了顿冷冷的晚餐。
小麦早已习惯,少年更不会介意—这可怜的孩子,好几年没和妈妈住在一起,大概平日过的也是这种日子。
老田不时观察女儿的表qíng,自从她妈妈死后,她就再没给过他一张笑脸。有时在他毫无预兆地回到家时,她还故意给他难看的脸色。但她越长越像她妈妈,一双漂亮乌黑的大眼睛,标致的鼻子与小巧的嘴巴,轮廓分明的瓜子脸。学校有不少男孩暗恋她,这也是所有漂亮女孩的父亲担心的事qíng。
饭后,小麦聚jīng会神地坐在电视前,追看刘青云、郑少秋、周慧敏主演的《大时代》。这部港剧播出时总是万人空巷。
老田发现少年不时打起哈欠—显然是第一次看这个戏,难以理解复杂的剧qíng,便低声问道:“你要看什么节目?自己选一个嘛。”
秋收很懂事地回答:“就看这个好了。”
田跃进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却丝毫不起作用,遥控器在她手中。他只能再给自己泡杯浓茶,坐到一边看工作笔记,继续思量扑朔迷离的凶杀案。
三集《大时代》播完,老田才发现少年蜷缩在沙发上,困得直打瞌睡。女儿根本不屑于看他一眼,任由这小县城来的孩子在沙发上东倒西歪,摇摇yù坠。
老田收起笔记本,把秋收带进卫生间,教会他使用淋浴器。少年开始洗澡以后,他回到女儿面前轻声说:“为什么不和他说话?”
“说什么?”
“随便啊—他是我们家的客人!”
“是你的客人,但不是我的。”小麦露出倔犟的目光,随手关掉电视,“谁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我的话呢。还有,等他从卫生间出来,你再进去弄gān净一下,我还要洗澡呢!”
田跃进的怒火燃上心头,刚想发作又怕被少年听到,只得一言不发地退回房间。他迅速收拾好chuáng铺,给少年留了一张新席子,把旧席子铺到地板上。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他更喜欢睡地板纳凉。
等到秋收洗好换完衣服出来,老田已躺在地上了,少年局促地说:“还是我睡地上吧。”
“你小子太瘦,睡地板容易着凉,我身上ròu多没关系。”老田拍了拍胸脯,“快点睡!你早就困了吧,别像我女儿那样做夜猫子。”
老警察的话就是命令,少年无从抗拒地躺下,等待噩梦降临……
谋杀似水年华第六章
除了两天前被谋杀的许碧真外,她是田跃进迄今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
只等待了一秒钟,老田就知道了她的姓氏:“慕容?”
“是,我姓慕容—很多人都以为是笔名,只有在武侠小说里才能听到这种姓氏,可惜这的确是我父亲的姓。”
她慡快地说出一连串标准的普通话。真是个配合警方调查的好市民,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好语文教师。完美无瑕的艳丽女子,白皙的皮肤与jīng致五官,绝不逊色于那年头当红的任何一位港台明星。正是二十多岁最迷人的年纪,一头时髦的波làng卷发稍显成熟了些,只消眨个眼睛就能让满屋的男人着迷。出于丧妻的中年男人的本能,四十多岁的警察田跃进咽动喉结,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最后,他qiáng迫自己把视线转到老校长的秃头上,不敢再看她那张近似妖孽的脸。
一大清早,田跃进就带领专案组,走访了南明路附近的居民和工厂,排查死者在本地所有的社会关系—大多数人仅在杂货店买过东西,或者可能多看过漂亮的女店主几眼。警方圈定了若gān个嫌疑对象—通常线索越少,嫌疑对象的范围就越大。在老田漫长的办案生涯中,有的案件排查过上百个嫌疑对象,有的案件则当场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最后自然是要重点关注南明高中,毕竟高中生才是小店的主要顾客。马路对面发生骇人听闻的凶杀案,老校长早已如履薄冰,唯恐与学校有关,连忙打电话召集老师返校,为警方提供线索。不过,暑假中的老师要么在做家教赚钱,要么在外地旅行,只来了七八个人,惹得校长火冒三丈。
说到学校对门的小店,没人不知道那外来的女店主,特别是中年男老师们,都惊诧于这样的美人怎么就死了。有个历史老师不停地叹息红颜薄命。但是,除了死者很受师生们欢迎之外,他们都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对面的女店主啊,上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轮到最漂亮的慕容老师说话,她毫不含蓄地追着老田的眼睛,“对了,是期末考试前的一个星期,我到她的小店里买冷饮,看到她脖子上系着一条紫色的丝巾—”
“等一等!你说丝巾?”
这是在调查过程中,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丝巾,老田不免瞪大眼睛。
年轻的女老师并不害怕警察:“是,那天的qíng景令人印象深刻,那条丝巾实在太漂亮了!紫色艳丽得扎人眼睛。还有那些奇妙的花纹,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饰物,她系着就像个明星。我当即问她是在哪买的,她羞答答地低头微笑,无论怎么追问都不回答,真是让人遗憾啊!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
她边说边抚摸自己洁白细腻的脖子,不知是为许碧真之死而遗憾,还是因为没能打听到丝巾在哪里买的。
田跃进立刻记下这条重要线索,这说明勒死许碧真的凶器—丝巾,并非案发当晚由凶手带来的,而是死者原来所有。
她从哪里得到这条丝巾的?
当老田暂时发愣时,慕容老师又提供了第二条线索:“还有件事,不知你们是否知道?附近的居民小区里,有个满脸痘疤的男人,好像是无业游民。”
“麻皮脸?”
“昨天调查过这个人,张红民,四十多岁,未婚,经常对良家妇女毛手毛脚,不是个好东西,群众反映此人确有嫌疑。”
同事小王补充了一句,也许想引起美女老师的注意,却被田跃进无qíng地打断:“我知道,但我想这个杂种没有杀人的狗胆—抱歉,在老师们面前说脏话了。”
“没关系,我不喜欢假正经的男人。”慕容老师毫不介意地微笑,转头扫了扫那个中年历史老师,似有所指,“继续说正题吧,那个麻皮脸啊,有一次在路上骚扰我的女学生,被我当场扇了一个耳光赶走了。”
老田赞了一句:“看不出,你真有胆量!”
“小意思嘛。不过还有一件事,大概三个月前,有次晚上补课结束后,我路过小店的门口,听到店里传来争吵声,麻皮脸被女店主用一把扫帚赶了出来。”
“有这种事!”小王又一次抢着cha话,“调查报告里可没有。”
慕容老师严肃地点头:“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估计是这家伙色胆包天,调戏女店主未遂吧。”
“非常感谢你提供的线索!”田跃进拖着小王走出了校长办公室,轻声道,“立即抓捕麻皮脸张红民!”
谋杀似水年华第七章
恶鬼,就在眼前的五个人里面。
带有污迹的白色墙壁前,从不同角度亮着几盏灯,保证照亮每张脸的大部分。
第一张是长条脸,小眼睛,肤色稍白,很典型的变态杀手脸形;第二张是个大圆脸,镶嵌一双屠夫似的眼睛,脖子粗得几乎失踪了;第三张则是平淡无常的大众脸,扔到街上立刻会被人群淹没;第四张看起来还年轻,像大学生,眼神却过分早熟,不屑地看着对面的镜子;第五张是个麻皮脸,布满了红色和棕色的痘疤,年纪至少有四十岁了,看得出是yù望qiáng烈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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