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下了主路,驶上一条土路。货车抖动起来:砰砰……砰砰。那是旧铁轨,他心想着——它们还在呢,是啊。他们沿着土路驶入一片冷杉和白桦树林中,片刻后,他们在一处人工铺设的停车场上停下来。
第二辆车开进了空地,车头灯没有开。三个男人下了车,向厢式货车走过来。他认出了他们。他们就是在维也纳抓他的人。一个犹太人站在他头边,割断了胶带,松开了皮带。“来吧,”犹太人愉快地说,“咱们走走吧。”
[1]西蒙·维森塔尔(Simon Wiesenthal):曾将一千多名纳粹战犯送上法庭,有“纳粹猎手”之称。
38
波兰,特雷布林卡
他们沿着一条步道走进树林。开始下雪了。雪花轻轻穿过静止的空气,落在他们的肩上,好像从远处的篝火飘来的灰烬。加百列抓着拉德克的手肘。开始,拉德克的脚步趔趄,不过不多久,脚上的血液循环重新通畅,他坚持要自己走,不要加百列的撑扶。他沉重的呼吸凝固在空气里,那是一股酸腐而可怕的味道。
他们在林子里越走越深了,步道上铺满了沙子和细细的一层松针。奥代德走在前方几步之遥,然而隔着飘雪,竟然难以看见他的身影。泽尔曼和纳沃特一组,跟在他们后面。基娅拉留守,看护车辆。
他们停下来。树木之间有一处缺口,约有五码宽,向黑暗中伸展开去。加百列用一束手电光照亮了它。在路径一端的中央,等距离地竖立着几块大石头。这些石头标志着从前的警戒线。他们已经到达了集中营的外缘了。加百列关了手电,拽着拉德克的手肘。拉德克想要反抗,却随即向前绊了一跤。
“老实照我的话去做,拉德克,一切都好说。别想逃跑,因为你没路可逃。也别费劲儿喊救命。没人听得见你。”
“看见我害怕你就很开心吗?”
“说真的,那会让我恶心。我根本就不想碰你。我也不喜欢你说话的声音。”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要你看点东西。”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艾隆。只有一个波兰的纪念碑。”
“一点不错。”加百列狠狠地拽着他的手肘,“来吧,拉德克。快点。你必须走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天很快就亮了。”
片刻后,他们再次停下了,眼前是一条没有了铁轨的铁路线,是早年从特雷布林卡通往营中的交通线。石碑见证了此地与往昔的联系,眼前新落的雪又将碑身凝固起来。他们沿着轨道线进入营区,来到了原先月台的位置。这个地方也同样用石碑标注出来了。
“你记得吗,拉德克?”
他静静地站着,张着嘴,他的呼吸急促而凌乱。
“快点吧,拉德克。我们知道你是谁,我们知道你做了什么。这次逃不掉的。玩花样、抵赖,全都没有用。合作点,没时间了,除非你不打算救你的儿子。”
拉德克慢慢地扭转了头。他的嘴上的线条绷紧了,目光变得十分痛苦。
“你们要伤害我的儿子?”
“确切地说,是你要伤害你的儿子。我们要做的,只是告诉全世界他的父亲是什么人,这就足以毁了他。就因为这个,你才在伊莱·拉冯的办公室装了炸弹——为了保护彼得。本来在奥地利这种国家,没人能碰你一根指头,你的旧账簿早就合上了。你本来是平安了,唯一能替你的罪还债的,就是你的儿子。就为了这个,你才出手,想杀了伊莱·拉冯。就为这个,你才谋杀了麦克斯·克莱恩。”
拉德克转过头,不看加百列,目光投向了沉沉的黑幕。
“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当时的情况,拉德克。我读过文字材料,我看见了纪念碑,可我想象不出来实际的情况。怎么可能将一列火车的人都化成烟灰,只花四十五分钟呢?四十五分钟,赶尽杀绝,烟消云散,党卫军的人说到这个地方,不是常这样吹嘘的吗?一天一万两千名犹太人。统共八十万人。”
拉德克发出一声阴郁的怪笑,这一笑,倒好像他成了审讯官,正在对犯人的供述表示怀疑。加百列顿时觉得心头压上了一块石头。
“八十万?你从哪儿得到的这个数字?”
“这是波兰政府的官方估计。”
“一帮波兰劣等人,你难道指望他们能搞清楚这片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他的语气突然间变了,变成了年富力强者在发号施令,“拜托,艾隆,如果我们要讨论这个问题,那就要依据事实,而不是听信那些波兰蠢货。八十万?”他居然一边摇头,一边露出了微笑,“不,不止八十万。实际数字比这高得多。”
突然一阵风起,扰动了树梢。在加百列听来,它好像水中的激流。拉德克伸出手,向加百列索要手电筒。加百列犹豫了。
“你不会认为我要用它来袭击你吧?”
“你能干出什么事情,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很久以前了。”
加百列将手电筒递给他。拉德克将光束指向左边,照亮了一排常青树。
“他们管这一带叫作低地营。党卫军指挥部就在那里。营区外缘的警戒线从它们后边穿过。在前面,有一条甬道,路边有灌木,春夏两季都会开花。你也许觉得难以置信,那里非常漂亮宜人。当然,还有很多树木。我们毁掉营地后种了很多树,当时它们还只是小树苗。现在,它们完全长成了,很美。”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丹尼尔·席尔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