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整个过程其实不用很久,发生得很快。如果是个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的病人,或是已经因为镇静剂或麻醉剂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病人,那这些突发的改变和身体机能的逐步衰退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胰岛素过量就像是化学元素诱导溺水。大脑确实是活活窒息而死的,瞳孔扩大,视线慢慢消失,直到生命之光完全消失殆尽。葡萄糖的移动会导致体内一系列其他的变化,这时候,人体就会开始抽搐了。
起初对胰岛素过量最为广泛的研究是由纳粹科学家着手的。在一些集中营里,孩子们的体内被注入胰岛素,用来测量他们对低血糖的耐受力,研究到底血糖含量最低能降到什么浓度。这些所谓的终结死亡实验为他们绘制出了一个钟形曲线,每一个体内注射过量胰岛素的人都会殊途同归。
故意过量使用胰岛素原本是一种治疗手段,目的是让病人陷入昏迷,故意诱导休克,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会让某些病人心理上出现的紊乱得到调整。这种治疗方法始于20世纪20年代的瑞士,就在发现激素后不久。如同电击疗法一样,整个20世纪50年代,胰岛素休克疗法被用于治疗偏执型精神分裂,但后来因为大脑在挨饿的时候会产生一系列的副作用,包括暴力倾向和脑损伤,因此胰岛素疗法逐渐被停止使用了。
从胰岛素休克中逐渐恢复过来,就好像从溺水中生还一般,是否会对身体造成永久性伤害,完全取决于大脑供血或供氧不足的时长。如果大脑持续处于饥饿状态,会损害大脑皮层,致使大脑微观化学结构崩溃,整个大脑表面变得平滑,状态同神经退化性疾病患者的大脑无异。有的会出现帕金森病一样的症状,有的会出现运动皮层的损坏,导致无法活动,更有甚者会导致永久性智力障碍。
不过,当然了,最严重的影响还是死亡。唯一可以操控结果的诀窍就是用量的多少。
04
查理总是喜欢夜间的医院,没有多余的人,管理员、探病家属统统不在。礼品店也关门了,公共浴室也上锁了,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那些平时为病人服务的各式机器,现在都在黄色的警戒线后面安静地待着。
头顶上方,荧光灯像霓虹灯一般发出轰鸣,自动售货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喃喃回响,休息室里堆满了留着牙印儿的塑料杯子,沾着口红的弯曲吸管,还有被人吃剩下的迷你甜甜圈。有些护士整个晚上都在吃这种垃圾食品,但是查理从来不吃。他从来不在自己当班的时候吃东西,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一直盯着走廊看,等待着下半夜的到来,等待着斯特克兰德先生。他在系统里查了他的病历表格,煮完咖啡,又检查了一次,斯特克兰德先生还在那里。查理总是煮咖啡,有些人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他们只知道用咖啡,从来不补货,不过也无所谓,他总是在咖啡用完之前又重新添满。他看着护士站的护士们每天搅拌着那些咖啡,她们得到了他的帮助,对此如此依赖,却一无所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10毫升的注射器,将4安瓿剂量的胰岛素注入了斯特克兰德先生的输液袋内,然后将注射器和药瓶都扔到了利器盒里,走出病房直接在表格上签了字,下班回家了。尽管他从没机会见到斯特克兰德先生所经历的抽搐,但上下班的时间足够让他在脑海中想象这些了。
第二天他很早就上班了,还是9月22日。查理快速走到斯特克兰德先生的病房往里面看。那个男人,或是别的什么人,反正还躺在床上。他回到走廊检查表格,使用移动管理数据,尽量避开护士站的其他人。
当时是晚上7点05分,他轮岗的夜班才刚刚开始几分钟,但是他着实等不及了。他将药品推车送回护士站,准备交接班。
有些时候,查理没有耐心去处理这些细节问题,但是他今天做了。白班的护士将所有需要交接的细节都用不同颜色的笔画在了图标上,查理早就从系统里看到斯特克兰德先生的药物使用记录了。
那天早上,斯特克兰德先生像往常一样检查了血常规,做了血糖测试。实验室在测试的血液样品结果中没有看到一点儿葡萄糖含量,他们以为一定是检测的某个步骤出现了误差,因为一个人如果血糖含量为零是不可能还活着的。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斯特克兰德在过去的3个小时中一直处于极度低血糖的状态。随着早晨时间的流逝,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斯特克兰德先生饱受饥饿的大脑已经开始慢慢吞噬他仅剩的那点儿生命了。
他的女儿是中午时分到的医院,这次同她一起来探病的是已经快成年的大儿子。查理以前见过这个男孩,而且每次在他探访的时候都尽量避免发生正面接触。很显然,他是第一个发现自己外祖父出现问题的人。
男孩发现斯特克兰德先生的胳膊发生了轻微的抽搐,这是人体最初的应激反应,而且是很难被发现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斯特克兰德先生体内的葡萄糖储备已经消耗殆尽,抽搐也逐渐扩散,直到全身都发生了严重的抽搐,即使对护士来说,看到一个男人在病床上如此严重地抽搐也是很可怕的。呼叫器大声鸣叫着,家属哭喊着寻求帮助,斯特克兰德好像触电了一般在床上不停地抖动着,这是他的脑叶在脉冲的刺激下发生的痉挛,护士一整天都在给他注入葡萄糖,但他还是一次次陷入病危。那个儿子指着那些昂贵的医疗设备吼道:“这些破机器都是用来干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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