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不出几天,宅邸一下增添不少人丁、不少人气,我喜欢这样。人声多一些,亡灵少一点。秩序多一些,灰尘少一点。现在,不只我的手触摸神龛,很多只手也触摸那些神龛,传达信仰。
但这些日子里,我很少见到商路长,顶多只有群众在场的公开碰面。
自从神谕透过我说话那一晚,我也没再进去秘室了。
我的生活突然全面改观:我活在街道上,不在书本中。而且整天跟好多人说话,不再只是夜晚与一个男人说话;而且,我心里被欧睿与桂蕊塞满,有时甚至都没想到商路长。当我为此感到惭愧,我也有理由原谅自己:与他亲近的只有我一个人时,我对他而言是重要的;但现在,他再也不需要我了。他又变成真正的商路长,有一整座城市与他作伴,他没有时间可以给我。
而我也没有时间进秘室,无法如同过去许多年那样,在夜晚进入秘室。现在,我白天忙碌,晚上疲倦。亲吻了我的小恩努神,我倒头就睡。我的城市死亡时,秘室中的书本让我活着;如今,这城市正在回复生命,我就不再需要书本了。没有时间,没有需要。
如果说,我害怕去那儿,害怕那个房间,害怕那些书本,我也没有让自己发现。
第十五章
初夏那段期间,仿佛我们把阿兹人遗忘了,仿佛他们继续留在城里也没有关系。在营房区还有议事厅的马厩,日夜有武装市民志愿者密切看守,他们形成类似民兵部队的团体,接力负起守卫责任。就算在议事厅里,所有谈话也都是关于安苏尔,无关阿兹人。每天有会议进行,参加人数虽然众多而且喧哗,但都由昔日对治理有经验的人带领,他们决心恢复安苏尔的权力与政府。
佩尔亚克是这些计划和会议的核心。他三十岁不到,但天生具备领导风范。他的活力与智慧使那些长者不至于太快落入「我们一向那样做」的窠臼。他质疑「我们一向那样做」的方式,并问,是否可能有更理想的方式。因此,逐步成形的议会组织章程得以摆脱很多无用的传统特权和统治方式。我时常前往那些开放参加的会议,聆听他和别人谈话,大伙儿都精神奕奕,充满希望。佩尔每天来高华家向商路长请益。苏尔善开蒙带他儿子苏尔特开蒙同来,他们经常主张,每件事都应该按照过去的做法,但他妻子恩努萝却支持佩尔的各项提议。商路长也一样,只不过,他比较婉转迂回,总是努力取得共识,不致陷入空泛的意见之争。
一个阳光普照的早晨,他们正在为「选举日」订定计划,有个消息不出一个钟头传遍了全城:一支阿兹军队正穿越伊斯玛丘陵前来。
起初,这只是个可信度不高的传闻,起于某个牧羊人说他瞧见阿兹士兵。后来,有个船夫从桑笛斯河顺流而下,进城证实了这个传闻:他看到一队士兵,行军经过伊斯玛丘东麓,现在可能已经进到河流源头上方的鞍部了。
于是惊慌四起。民众跑经宅邸,高喊:「阿兹人来了!」群众不断涌入议会广场和各条街道,各种武器又纷纷出笼。男人赶到沿东运河外缘兴建的旧城墙,赶到伊斯玛丘陵进入城市的道路大门。旧城墙在阿兹人取城时,已毁掉大半,现在市民赶紧设置路障,横跨道路和伊斯玛桥。
那天,来到高华世系的民众都惊骇莫名,人人寻求指引。十七年前城市陷落的情景,太多人还记得清清楚楚。佩尔与其他能陪他们谈谈的人都在议事厅。商路长一直安抚他们,所幸他们还肯听他的安抚。但过不了多久,商路长就叫我去走廊私下谈话。
「玫茉,我需要你协助。」他说:「欧睿无法穿过群众,因为大家会把他拦下来,要他告诉大家怎么办。所以,你能不能设法突破种种防线,去找缇柔、夷猷,弄清楚他们对这支士兵武力有什么了解,是否统领改变了他给军队的命令?然后传话回来给我好吗?」
「好的。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们吗?」我问。
他注视我。之前翻译雅力坦语的书时,如果我碰巧翻译得十分正确,他也是这样注视我。并不吃惊,反倒极开心、极赞赏。「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该说什么。」他说。
我穿上我那件男孩装扮的束腰短袖外衣,还把头发绑在后面。现在百姓认得我了,但我不希望被认出来、不希望被拦下来问问题。所以,我以混血男孩孟木的身分前往。
我顺着高华街走一会儿,该闪的时候闪、该挤的时候挤,没什么问题。但过了金匠桥就没辄了——群众挤得水泄不通。我跑下那天晚上我们走过的阶梯,一边回想当时听见的踩踏声、呼喊声,还有浓烟气味。我顺着运河跑到堤岸,越过堤岸,下到运河的东岸,从那里可以取捷径到运动场和竞赛场。两个场地现在都空荡荡没人使用,但我看见阿兹士兵的守卫线,沿着马厩后面议会丘的长缓坡延伸。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爬过议会丘,直接朝他们走去。我的心脏砰砰砰地愈跳愈猛。
士兵们站着没说什么,只是望着我。两把十字弓弩瞄准我。
我走到距离他们十尺的地方止步,努力平稳呼吸。
那些阿兹人的容貌,比我此生这些年来见到的所有阿兹人,都更陌生。他们气色很差,淡色短卷发在帽盔底下冒出来,眼睛颜色很淡。他们盯着我瞧,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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