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之子+沉默之声+觉醒之力_[美]娥苏拉·勒瑰恩【完结】(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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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他们又把我推进水中,害我呛气、扭动、呕吐时,侯比都欺身俯看我,用古怪单调的声音说:「你这个小叛徒,这是背叛你主人的代价。你这只沼地臭老鼠,这是你当臭夫子跟屁虫的代价。就看你有多喜欢弄湿吧,臭沼地鼠。」说着,他们又把我塞进井中,不论我怎么用手臂尽力顶着井壁,让头离开水面,他们还是会把我一直往下摁,直到鼻子进水,我又呛又喘,几乎要溺死。不晓得他们总共进行几次,反正一直折磨到我失去意识为止。不过,我必定是整个人松弛不再挣扎,他们才慌张地以为我死掉了。

  除了主人以外,任何人致奴隶于死都是大罪一条。他们于是跑走,扔下我躺在水边。

  发现我的人,是那个修补奴隶,老雷蒙。他经常说,宅后那口井的水,比前院喷泉的水纯净。所以,那天晚上他来到后井取水时,「黑暗中,我被绊倒,」他事后述及经过,「最初以为是一只死猫!但是,不,猫没有这么大呀。是谁把一条狗淹死在井边?不对,也不是一条狗,原来是被溺毙的男孩!好运神在天之灵!谁会在这里淹死男孩?」

  那永远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我推测,那几个男孩以为他们的折磨不会留下可见的伤害,所以,即使我指称他们害人,他们也可以因缺乏证据而否认。但事实上,我的两臂两手和头部都有伤口,还有瘀肿,因为我曾经在那口窄井内挣扎过;我的脚踝也因他们无情之手的狠握而瘀青。他们几个都是强壮结实,胆大妄为之徒,可能完全没想到,除了使我饱受惊吓,还真的伤害到我了。

  夜里,我在雷蒙的小医务室醒来,头疼胸痛。但我静躺着,好像漂浮在一个浅池中,一个有微弱黄光的浅池中。感觉有股寂静自内涌出,仿佛静水上的涟漪一圈又一圈那样。慢慢地,我感觉到姐姐霞萝睡在身边,我的平静之感加倍奇妙惬意起来。我那样躺了很久,有时只见到幽微的金色和暗影;有时回想起事情。我回想起芦苇丛和那片宛如绢丝的静谧蓝水,以及远处的蓝色山丘。然后又是那座光影浅池,以及霞萝的呼吸。接着,我回想起侯比的声音:「他在那儿!」但那股恐惧有如胸痛和头痛,很遥远,构不成困扰。我稍微转头,看见那盏小油灯,火焰中心倾出不绝的温暖和金色光芒。于是我想起那个在挑高暗室里的男人,他站在一扇高大窄窗边的大桌旁,桌面有书籍和纸张,此外还有一盏灯和一个小写字台。我进入那房间时,男人转头看我,这一次,我把他看得非常清楚。他的头发正在逐渐转为灰白,他的容貌有点像我那位祖先,都显得锋锐但和善。不过,我的祖先志得意满,那个男人则是忧伤满怀。但是,他一见到我,就微笑起来,而且叫了我的名字葛维。

  「葛维。」再叫一次……那时,我是在微光的池中,仿佛远远望着一个女人的脸。那女人穿着白色羊毛浴衣,头部也盖住一部分。她的脸庞光滑但暗淡,看起来像爱丝塔娜,但不是爱丝塔娜。我原以为我是在回想爱丝塔娜,但我慢慢弄明白,她是主母,菲莉摩高琉可阿而卡,我一直不曾坦然直视她的脸。然而这时,我却毫无畏惧、迷迷糊糊盯着她瞧,仿佛她是一尊祖先的雕像。

  在我身旁熟睡的霞萝稍微动一下。

  主母用手背放在我额头一会儿,点了点头,小声问:「还好吗?」我太疲倦、太迷糊,说不出话,但我必定点了点头或者微微笑吧,因为她略带微笑摸摸我的脸颊,随即走开。

  离我床铺不远有个幼儿床,她在那儿停一下,我心里想,一定是小明福在那张幼儿床里。我边想边漂回那个光之池的寂静中。我回想起我们去河流下游附近埋葬明福,灰蒙蒙的春雨中,柳树看起来好像绿雨。我想起明福的姐姐欧蔻手持一捧花束,站在那个黝黑的小墓穴旁。我浏览河面上雨珠浙沥。我又回想起我们全体下到河边,埋葬老葛蜜的情形,当时是冬天,两岸柳树都没有绿枝条,但我不是那么悲伤,因为好多人来参与埋葬葛蜜,变成像个节日、庆典,何况,埋葬后还举行一场守灵宴。接着,我又回想起在那儿的几次情形,仍然是春天,但不晓得是谁在被埋。我心想,说不定是我自己。我见到了站在挑高暗室内,桌子油灯旁那个男人,他双眸悲凄。

  接着就是早晨了。柔和的天光取代幽微的金池子,霞萝不见了,明福躺在附近那张幼儿床里。房间尾端,有个男人躺在床上:那是罗特,他一直当厨子,直到年老生病,来这儿等死。雷蒙正扶着他靠着枕头坐起来。罗特痛苦地唉叹。我感觉没事了,就爬起来,可是马上又感到头痛晕眩,而且身上好多地方都痛,所以我在床上坐一下。

  「你起来啦?沼地鼠。」老雷蒙说着走来。他摸摸我头上几处瘀肿。我右手有个指头脱臼,他已用夹板帮我固定。这时,他一边检查夹板,一边对我解说。「你会好起来的。」他说:「你们小孩都挺结实的。到底是谁伤害你?」

  我耸耸肩。

  他瞧瞧我,匆匆点个头,没再问什么。他与我都是奴隶,我们一向活在默然无语的共谋关系里。

  雷蒙不肯让我在那天早上就离开小医务室,说是主母要来看我和明福。我只好坐在床上,查看身上的肿处和伤处,数量多得都生出趣味来了。等我看腻了,就开始背诵《申塔斯围城暨沦陷记》,吟咏它的诗行。快到中午时,明福终于醒来,我可以走过去跟他讲讲话。他显得极为无力,而且意识不大清楚,他看着我,问我为什么是两个。「两个什么?」我说,他说:「两个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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