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在林木之间消逝,我们收集渔获。他有个网袋,我把鱼放进去,总共是:第一条特大号的鱼,加上两条比较小的;他钓到两条,一条是鲑鳝,还有一条是嘴巴显得凶猛、身形细长的鱼,可能是梭子鱼吧。我紧紧跟随他,走过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径,穿过黝黑的树林,最后进入葡萄园。虽然已置身开濶的天空之下,四周依然几乎全暗了。走到大路时,我说:「谢谢你,考米。」
他点点头,停下脚步,要把我钓的鱼拿给我。
「你留着吧。」
他迟疑不定。
「我不会煮。」
他耸耸肩,但幽暗中却见他的微笑在闪耀。他嗫嚅道过谢,疾步走开。暮色里,高高的葡萄枝蔓伸展着手臂,他几乎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那次之后,我又与考米去钓鱼几回,总是在不同地点。考米一有空闲,想问我——几乎是无言的询问——当天傍晚想不想钓鱼的话,总是知道我人在哪儿。这让人有点胆战心惊。我不曾带提帛同去,甚至不曾把我与考米的探险告诉他;我觉得我没有权力那样做。假如考米想找提帛同行,他会自己邀请提帛。但我倒是对霞萝提到了考米,因为我对姐姐从不隐藏秘密。她喜欢听到考米的事。当我提到,不明白考米为什么选择我作同伴,带我去他所看重的钓鱼地点,霞萝说:「唔,可能他觉得孤单吧,而且他喜欢你啊。」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我?」
「我们爬山的那天,他有看到你啊。而且我肯定,他们对我们的了解,多过我们对他们的了解……他知道他可以信任你。」
「那有点像认识一只狼呢。」我说。
「希望我们能够去他们村子。」姐姐说:「我们现在没办法去,这种情况其实很怪,宛如他们真的是野兽之类的。来农场大屋的妇女,有一些是我们门第的亲戚呢。她们看起来似乎都非常和善,只是很难听懂她们的口音而已。」
听了这席话,我脑中迸出一个想法,想问考米能不能什么时候随他去他家,因为我和姐姐一样,对村子里那些暗暗的房舍总是很好奇——即使果园之战与伏击,已经使我们与那些庄稼人有点不和了。所以,下一回合,考米与我在暮色中从钓鱼的河流爬上岸时,我说:「我跟你走。」那天,我们的渔获确实不小,其中一个意外收获是一条与我胳臂同长的巨大鲑鳟。带那条鱼成了一个好借口。他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我说:「他们介意吗?」
我想,他要弄明白我的用词有何意义,与我要听懂他的方言,两者应该同样困难。他仔细想了想,终于耸耸肩。我们继续走,进了村庄。村子里,不管是长屋或木屋,烟囟都在冒烟,而且有煮食的浓烈气味。街道在房舍间延展,尘土甚多,车辙清晰。路上不时有暗影与我们错身而过,好几只狗用力吠叫。考米转进一间房子,不是我原以为的长屋,而是几间摇摇欲坠的木屋其中一间,木屋建在几根短桩上,以防冬季的雨泥。有个男人坐在屋外通大门的木阶上。我曾见过他在葡萄园工作。他与考米互相打招呼,声音好像打呼噜,然后那男人说:「那是谁?」
「大屋的人。」考米说。
「嘿。」那男人吃惊地直了上身,准备站起来。我想,他八成以为考米带了一个世家男孩来吧,所以大吃一惊。考米说了什么话,指明我是门第奴隶,这才使他平静下来。他沉默地盯着我,害我非常不自在。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么远的一步,就不打消原意了。我说:「我可以进去吗?」
考米有点躇踌,最后还是耸耸肩,带我进屋子。屋里很暗,只有积累甚多灰烬的炉床里透漏一丝火光。屋里有几个妇人、老汉一名,还有小孩数个。暗暗的身形,簇拥在沉重的空气里,闻起来有人体、犬只、食物、木柴、泥土,还有燃烟的味道。考米接下我手中的大鱼,连同其他渔获一起交给一个妇人——我只看到一个暗暗的人影,外加一只眼睛的闪光。考米向她说了一、两个字,她转身向我:「你想与我们一起吃吗,缔?」她的声音不大友善,甚至有鄙夷的意味,但她等候我的答覆。
「不了,姨娘奥,我必须回家,谢谢你。」我说。
「这是一条大鱼。」她说着,举起那条大鱼。
「谢谢你,考米。」我说着,一边往外走。「幸运神与恩努神庇佑这个家!」我落荒而逃,紧张骇怕之下,我很高兴能脱身,同时也高兴我走到了这么远的一步,至少,我有一点东西可以跟霞萝讲了。
霞萝猜,木屋里是一家人,坐在屋外木阶上的男人可能是考米的父亲。根据农场大屋妇女们的谈话,霞萝知道,这些乡下人虽然没有婚姻,但通常与伴侣及子女同住。奴隶多生养一些除了土地和生计之外一无所知的奴隶,对农场也算有利。他们的全部人生都在溪边那个暗暗的村子里。
「但愿我可以再见到考米。」霞萝说。
考米下一回找到我时,我就说:「你晓得橡木林里那个古旧祭坛吗?」
他点头。他当然知道呀,考米认识凡谭农场以及周围数哩范围内的每块岩石、每棵树、每条溪流、每块空地。
「今天傍晚在那儿跟我们碰面。」我说:「不钓鱼了。」
「谁是我们?」
「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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