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时起,父亲的脾气一转,转向了黑暗。他觉得他领地内的全族系部处在危险中,而我们却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护卫大家。他的责任感很强,可能强过头了。对他而言,特权即义务;命令即服务;力量、天赋本身也意味着自由的严重丧失。假如他是个没有妻小的年轻人,我想,他可能不惜发动突袭,对抗足莫世系,一次面对所有危险,在这次自主性的行动中赌上自己。然而,他是一家之长,一个肩负重担的男人,全心全意照料着一个贫穷的家园、看顾着其中的百姓;而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个没有防卫能力的妻子、以及一群亲属,而亲属中根本没人具有他那种天赋,可以陪他抵抗敌人——除了我,他的儿子,将来或许会有那种天赋。
而他儿子现在十三岁了,依然没有展现天赋的迹象。这就像颗螺丝,把凯诺的忧虑拴得更紧了。
我接受了完美的训练,知道该如何运用,却没有天赋可以运用。那就好比我受教骑马,却根本不曾跨上马背。
这件事让凯诺苦恼极了,而且愈来愈苦恼,我是知道的,因为他要藏也藏不住。而湄立不能像其他事那样帮他,也没办法安慰他,甚至不能居间协调我们,或是减轻我们加诸于对方的重担。毕竟,对于这个天赋以及它运作的方方面面,湄立知道什么呢?她对天赋全然生疏。她没有高山血统,来这里也没见过凯诺运用天赋——除了在杜奈市场那里见过一回,见到凯诺毁灭一个狙击者,并使另一个狙击者残废。凯诺没有意愿对湄立展示摧毁的天赋,也一直没那个必要。那天赋使湄立骇怕莫名,她不了解它,而且说不定还半信半疑。
为了警告艾洛而在梣树林留下一排死树之后,凯诺只在一些小事上运用天赋,都是为了让我察看天赋的运作方法与随之而来的代价。他从没在狩猎上运用天赋,因为动物肌肉、骨头、器官的分解崩散太过可怕,没人有兴致食用猎物。而且,无论如何,在凯诺心中,这个天赋不是为了平常的用途,它只有在真正需要时才派上用场。也因此,湄立可能多少忘了凯诺拥有这个天赋,既然这样,假如我根本就没有天赋,她也看不出有什么该操心的非常理由。
真的,只有到了——终于——听说我展现出力量之后,她才惊恐起来。
我也一样。
※
我与父亲骑马外出。他骑那匹灰色的老种马,我骑花妮。同行的还有阿罗,一个年轻的农民。阿罗的克思血统来自他父亲,他拥有「单眼接触」的力量,能松开各种结,还会另外几种这一类的招数。阿罗说,要是他注目得够久,说不定能毁灭一只老鼠,只是,他不曾找到有哪只老鼠肯在附近待得够久,让他可以确定是否具有这种力量。他是个好性情的男人,爱马,也罩得住马,他是父亲盼望已久的那种驯马师。那阵子他正在训练花妮最小的马儿子。我们很细心照顾那匹才两岁的小公马,因为父亲觉得那匹小公马是红骏马再世,红骏马就是他昔日骑去杜奈找老婆所骑的那匹。
我们去的地方,是克思领地西南边陲放羊牧地,虽然凯诺没说什么,我们仍保持警戒,留神是否有迹象显示足莫世系的人在我们领闲晃,或是他们的羊混迹到我们的羊群内,而让足莫牧人趁着过来领回他们的羊时,「顺手牵羊」带走我们的羊——这种花招,寇迪世家的人曾经警告我们,因为他们与足莫世系长久为邻,清楚得很。此时留神一看,果然,在我们的高山粗毛种母山羊里,有几只过去没见过的羊。我们的牧羊人都在母山羊毛茸茸的耳朵做了淡黄色的记号,以便区别我们的羊与艾洛的羊——以往,杰勒人的羊会游走到我们牧场,杰勒人居然因而指责我们偷他们的羊。但自从父亲在梣树林做了分界之后,艾洛就不曾再那样了。
我们转向南骑,找到我们的牧羊人和他的牧羊犬,要他把足莫人的羊区分出来,送回他们所属的牧场。然后,我们向西骑,找到界篱有破口,马上将它修好。凯诺生气地皱着眉,阿罗与我温顺沉默地跟随在他后面。我们沿着山腰快骑,慢灰的前蹄踩到一块被青草遮掩的板岩,板岩光滑倾斜,害马匹滑了一下,还大幅度向侧边倾斜,还好,又回正了。也幸好,凯诺没被摔下马。他欠身查看慢灰有没有扭到脚。这时,那块斜岩上方,在凯诺的脚有可能往下碰触到的地方,冒出一条蝰蛇〔※蝰蛇(adder),世界上最毒的蛇种之一。〕,正作势攻击。我大喊,并伸手指着蛇。凯诺停在欠身查看马脚的姿势,他瞄了我一眼,再看那蛇一眼,接着挥动左手指向蛇,然后在马背上回复正坐,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慢灰四脚离地,大动作跃离那条蛇。
那条蛇瘫在岩石上,活像被丢弃的袋子,软趴趴的不成蛇形。
阿罗与我坐在我们的马匹上,瞪视这一幕,呆住了。我们两人的左手都僵硬地指着那条蛇。
凯诺先安抚慢灰,再小心翼翼下马,仔细查看岩石上那个已毁的东西,然后抬头看着我。他的表情很奇特:紧绷而锐利。
「干得好,儿子。」父亲说。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马鞍上。
「确实干得好!」阿罗拉开大大的笑容。「石神在上,那种蛇可是剧毒啊,而且坏透了,领主差点被它一口咬进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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