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埃绰城与卡席卡城结盟了,成为「北方联盟」,共同对抗沃图斯、莫瓦以及莫耳河南方比较小的城市。稍早,埃绰城与卡席卡城连年争战期间,大批农奴或被杀害、或已逃跑,所以需要以新的农奴取代,或者把旧的农奴抓回来。达尼蓝森林周围的城镇久已谣传,森林里有逃奴组织的大营地或大城市。所以,这个新联盟决定进入森林,探查究竟。他们派出军队,两城各派一支军团,火速进军到达尼蓝森林与沼地之间。拔那的手下事先对这次突袭毫不知情,直到前哨守卫跑进城市,扬声警告。
拔那集合那些愿意与他坚守的男人,共同捍卫森林之心。他下令妇女与小孩疏散到树林间,很多男人也跟着她们跑了。凡踌躇未逃或留下战斗的,很快被围困:联盟士兵包围城墙,有条不紊地全城纵火,投掷火炬到木造建筑的屋顶。拔那的手下曾尝试突围,但双方人马比例悬殊,拔那的人被砍的被砍,被杀的被杀。联盟士兵围困那座焚烧之城,凡逃过大屠杀的一律逮捕。在树林中躲藏或想逃走的,也遭围捕。他们花了两夜,等候大火烧尽,以便劫掠烧剩的物资。两城军团对分寻获的财物,囚犯也对分:一半给埃绰城,另一半给卡席卡城。然后,两军各自班师回城,奴隶被链着和牛羊一同驱赶。
阿特对我追述遭遇时,两颊都是泪水,但他的话音始终迟钝平板。外出劫掠这帮人看见焚烧之城的浓烟时,人远在北方数哩之处。等士兵离开后两天,他们才偷偷回去。
「拔那……」我没说完,阿特就说:「他们说,士兵们砍下拔那的头当球一样乱踢。」
实在很难启口询问其他人的下落。我终于问出口时,阿特却没有答案。似乎,他甚至不认得我提到的那些人。千锐?他耸肩。威宁?他不知道。蒂娥若?他不知道。不过,显然有一群人设法逃走了,多数仍聚集在城市废墟,不晓得该往哪里去。有些谷物库存依然藏着未动,那些人就以这些补给品及菜园残余的蔬菜维生。可维持多久?阿特再一次给了含含糊糊的答案。至于突袭及大火的时间,我猜大概是半年前,说不定是在早冬。
「你现在准备回去废墟城?」我问他,他点头。「那里比较安全。」他说:「士兵们曾经到处劫掠,捉拿奴隶。我之前在亚贝拉,那里的遭遇也跟我们差不多。没剩半个奴隶可以下田工作。」
「我跟你回去。」我说。我必须知道我的朋友们情况如何。
我又多钓到五条大鱼,将它们用叶子包妥后随即出发。傍晚之前,我们来到森林之心。
这个城市,我上一次见它时,在月光下映现银蓝光辉,而今一片荒废,屋梁烧成炭,土堤不成形,田地尽是灰。靠近菜园的一个角落里,曾巧妙运用从沉船打捞起来的木料搭建小屋和遮雨亭,如今已被烧掉大半。一个妇人在园子里除草,鞠躬回应我们之后,就别过脸去。两个男人坐在自家小屋的入口,双手垂在两膝间。一条狗朝我们吠叫,然后哀鸣,最后畏缩着走开。一个小孩坐在泥巴中,无精打采地凝望阿特与我,等我们走近,也是畏缩着走开。
我来这里,原是为了询问我朋友们的情况,但我问不出口。我只能看见,拔那之屋起火时,蒂娥若身陷火窟;千锐的尸体被扔进一个普通的坟中;带锁链的威宁在路上被驱赶。我对阿特说:「我没办法待在这里。」我将那些渔获送给阿特,并说:「与别人分享吧。」
「你呢——你要去哪里?」他茫然地问。
「北方。」
「当心搜奴人。」阿特说。
我正要转回我们来时的路,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我两腿,那么用力、那么突然,我差点跌倒。是个小孩,那个凝望我们,又畏缩走开的小孩。「尖嘴儿,尖嘴儿,尖嘴儿。」她高声叫,声音细得有如小鸟。「噢,尖嘴儿,噢,尖嘴儿。」
我不得不从我两腿扳开她的手,但她麻雀爪子般细瘦的手指立刻抓住我的手,仰头看着我。她的瘦脸全是灰尘和泪水。
「湄立?」
她将我拉近,我抱起她,没几两重,有如拎起一抹鬼魂。她紧紧依着我,如同我去蒂娥若房间教她字母时那样紧依着我。她把脸藏在我肩窝。
「她住哪儿?」我问停下来盯着我们瞧的阿特。他伸手比向附近一间小屋。我正要启步抱她去那儿。
「别去那里。」她小声说:「别去那儿。」
「你到底住哪儿,湄立?」
「哪儿都没有。」
阿特手指的那间小屋,有个男人在门口看我们。我以前见过他当泥水匠,但从不知他的大名。他同样有一张迟钝的面容:围城脸。
「这女孩的姐姐呢?」我问他。
他耸肩。
「蒂娥若没有——逃成,是吗?」
男人又耸肩,这一次,对我的问题报以咧嘴冷笑。他的表情渐渐锐利起来。他说:「你要那一个吗?」
我盯着他。
「一个晚上半个青铜钱。」他说:「或者用食物也行,假如你有食物的话。」他走上前来,想看看我的背包。
我脑子里快速跑过一串复杂的思维。我说:「我既有的,我将保留。」然后直接走回我来的那条路。湄立默默紧搂着我的脖子,脸孔藏起来。
那男人在我背后咆哮,那条狗跟着嚎叫,别的狗也加入吠叫和哀鸣的合唱。我拿着刀子,不时回头瞥一眼。没有人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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