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冒险?是害怕那猪猪吗,他害怕吗?」
「噢,冒险的倒不是欧睿。」凯诺说。这一次,辞令剑术的剑尖恰恰抵着阿格。
阿格已经不再佯装不知道我双眼何以被蒙住,因为事实明摆在眼前:足莫世系其他人早就清楚个中原因了。而且,关于我的辉煌事迹,各种离奇版本,他们确实都相信。他们相信我就是那个拥有毁灭之眼的男孩,天赋强大到无法控制,分明就是「新盲眼卡达」。阿格挥舞他的棍棒出击,技术尚差一截,未能击中目标。我的名声将我们安放在他构不着的所在。但是,他还有别的武器。
前一晚我们碰到的那些人,加上今早周围这些人,熙熙攘攘之中,我们却还没被介绍认识领主的孙女,也就是他小儿子沙贝足莫与蝶丹克思所生的女儿。我们已经见过这对父母:沙贝同他父亲一样,有副响雷般的快活嗓门;蝶丹与母亲和我说过话了,她的声音之虚弱,害我把她想成了一个老妪,不过,按照凯诺说的,她根本没那么老。那天早上稍晚,我们重回屋子时,蝶丹也在那儿,只是,依旧不见她把女儿带出来——那个女孩,说不定将是我的订婚对象。昨天夜里,凯诺叫她「那个新娘,那个害羞的新娘」,想到这里,我脸都红了。
仿佛拥有摩各的内视力天赋,阿格照样扯着嗓门说:「还要再等几天才能见到我孙女华丹,小克思。她和她表兄姐下山去老里门家。我倒是想说,你眼睛又看不见,介绍你们认识有何用?不过,当然有其他办法认识一个女孩,到时候你就知道啰,嗯?甚至是更有趣的办法,嗯?」四周的男人全笑了。「等我们刺死野猪扛回来,她就会在这儿啦。」
葩恩那天下午抵达,接下来的谈话全部围绕着狩猎活动。我也得同行。母亲原想禁止我前往,但我知道无路可以闪躲,也就说:「别担忧,母亲。我会骑花妮去,不会有事的。」
「我会跟着欧睿。」凯诺说。我知道他非常满意我及时表现出来的泰然。
第二天,我们破晓前就出发。不管在马背上或徒步,凯诺始终紧跟着我。他在,乃是我仅有的磐石,因为那天一直处在不断的困惑当中——骑骑停停、来来往往、叫叫嚷嚷,全在乌黑没有意义的茫然中。我们去了五天,我始终没能搞清楚我的方位;我也始终不知道我脸孔或双脚的前面是什么。摘下蒙眼布的诱惑无比强大,但我却一直非常害怕那样做,因为我处在一股剪不断的惊怖忿怒中,感到无助、忿恨、屈辱。我畏惧,却逃不开阿格领主那拔尖扰人的声音。有时,他假装相信我真瞎了,就拉开嗓门可怜我;但多数时候,他揶揄我、刺激我取下蒙眼布——从来不是很公开的揶揄刺激——叫我展示毁灭的力量。他怕我,又气不过自己竟然怕我,直想让我为此吃点苦头。另一方面,他也好奇,因为我的力量仍属未知。对象若是凯诺,还有几条特定的线,他从不敢跨过,因为他太了解凯诺不好惹。至于我,我有什么力量?说不定,我的蒙眼仅是花招,吓唬人的?阿格像个小孩,戏弄一条链着的狗,想看看它是否真的会咬人。我就被他链着,任凭宰割。我那么恨他,恨到我觉得要是让我看见他,就没什么能阻挡我——我会的,我一定会毁灭他,像那只老鼠,像那条蝰蛇,像那只猎犬……
葩恩把一大群野猪从页恩山的山脚丘陵叫唤出来,而且叫公猪离开母猪。等猎犬与猎人把那畜生团团围住时,她就离开猎场,回到营地,我和几匹驮马、几个仆人也被留在营地。
他们出发时,我感到很丢脸。「你要带那男孩一起来,对吧,克思家的?」阿格领主说。但父亲如同之前一样,欢快地回答,说我和老花妮都不参加,因为怕耽误了众人。「那么,你也要陪他安安稳稳在这营地?」那粗声粗气的巨大声音传过来,然后是凯诺柔和的声音:「不,我想我会参与这场杀戮。」
凯诺上马之前——他骑的是慢灰,不是小雄马——摸摸我肩膀低声说:「撑牢啰,我儿。」所以,我一直坐在足莫家的农奴和仆人之间,牢牢撑着。他们避开我,但很快就忘了我存在,互相大声交谈、开玩笑。我压根儿不知道四周状况,只晓得我前一晚睡过的被褥卷就在靠近我左手的地方。此外,整个宇宙对我都是未知。我要是起身走个一、两步,立刻会迷失在那个空白的深渊里。我在手下发现了几颗小石子,把玩了起来,摸一摸,数一数,试试看排列成行,借此打发无聊时间。我们人,除非等到没有眼睛可看,否则我们几乎不晓得人生有多少快乐和趣味,是透过我们的双眼而来——而且,有一部分的乐趣是源于双眼可以选择要看什么。我们的耳朵不能选择要听什么。我想听鸟鸣,因为这片森林充满他们的春日音乐,但,多数时候我却只听见男人吼来吼去、粗声大笑。这让我忍不住想,我们人类是多么吵闹的一种族类。
我听见单匹马进入营地的声音,男人们的喧闹声音稍减。不一会儿,有人挨近我说话:「欧睿,我是葩恩。」她说。能自报名字,这份贴心真教我感念——虽然她的声音非常像桂蕊,我本来就认得。「这儿有点水果,张开手。」她在我手中放了两、三颗李子干。我向她道谢,开始嚼起来。她在靠近我的地方坐下,我听见她也在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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