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哆嗦一下,因为我很不喜欢听他讲这些,讲得仿佛信之不疑,仿佛那就是他的意思。
桂蕊没有接口。
他说:「我希望欧睿克思没有随身带书才好。」
「没有。」她说:「他是来找书的。」
「那就无异于在海上寻找篝火。」他说。
她立刻回应:「或者说,想从沙漠的岩石挤出牛奶。」
桂蕊利用德宁士诗句的剩余部分来回答,我看见商路长双眼闪烁——那是几乎隐匿不显的亮光。
「他可不可以来这里呢?」她问,语气相当谦卑。
我想大喊:可以!可以!看着商路长并没有立即回以温馨的邀请和欢迎之情,我感到相当震惊和丢脸。他踌躇再三,结果所说的只是:「他是夷猷的座上宾?」
「我们还在峨岱时,有讯息送来给我们,表示安苏尔市阿兹人的统领,夷猷,欢迎欧睿克思——众诗人之首领,前往安苏尔市,展示技艺。我们得知,夷猷统领非常喜欢听故事和听诗,他的人民也同样喜欢。所以我们就来了。不过,我们并没有当他的宾客,他为我们的马匹提供马厩,但没有为我们提供住宿。不信他们神明的人进到他家屋檐下,会冒犯他们的神明。所以,欧睿去为统领表演时,会是在户外,在开阔的天空下。」
商路长用雅力坦语说了什么,我听不大懂,但猜想是说,天空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众星斗和众神明。讲完,商路长望着桂蕊,想知道她懂不懂这行诗。
她偏偏头,说:「我是无知无识的女人。」她这话依旧是说得柔和。
他笑起来。「不会吧!」
「不,是真的。我丈夫曾经传授我一点点,但我个人的知识完全不在文字方面。我的天赋在于聆听那些不以言语达意者。」
「玫茉说,你有一头狮子同行。」
「是的。我们长时间旅行,而旅者容易遇险。我们的好狗儿去世后,我想再找一个护卫的同伴。我们在瓦得瓦南部的沙漠山区遇到一伙游牧人、说书人和魔术师的团体,他们有人用陷阱捕获一头半狮和她的幼兽,他们留下母兽作为表演之用,把幼兽卖给我们。她是一个好同伴,而且很可靠。」
「她叫什么名字?」我很小声地问。
「希塔。」
「她现在在哪儿?」商路长问。
「在我们的马车里。马车在你们的马厩院落中。」
「我希望见见她。我跟你们一样,也是不接受信仰重担的人。所以,我能自由将我的屋檐提供给你们——就是你,桂蕊贝曦,以及你的丈夫、马匹和你的狮子。」
桂蕊谢谢他的慷慨,商路长说:「穷人都是在慷慨中享富贵。」自从桂蕊提了她丈夫的姓名之后,商路长的脸就被点亮了。「玫茉,」他说:「哪个房间——?」
这个我早有定案,而且正盘算着,那条鱼如果交给依思塔焖炖,能不能喂饱八个人。「东房。」我说。
「校长房怎么样?」
这提议稍微吓了我一跳。因为我知道他母亲生前就住在那个漂亮宽敞的房间,位置就在宅邸后栋这个最古旧的区域,他自己的套房楼上。很久以前,高华世系的宅邸供大学作为校舍、供安苏尔设立图书馆时,那个套房曾经属于大学校长所有。它完好的小棂窗俯瞰宅邸西向苏尔山、较低的屋顶。可是现在,套房里只有一个床架,别无他物。但我可以从东房搬一张床垫去,再从我房间搬张椅子去。
「我会去那房里升个火。」我说。因为我知道,没使用的房间都潮湿阴冷。
商路长非常和蔼地看看我。然后对桂蕊贝曦说:「玫茉是我的两只手和半个脑袋。她虽然不是我这身躯的女儿,却是我的家和我的心的女儿。她的神明和先祖,也是我的神明和先祖。」
我很清楚我有高华家的血统,但,亲耳听商路长这么表明,依然给了我一股揪心的欢喜。
「在市场时,」桂蕊说:「有一匹马看见我的大猫,冲撞起来,把骑者甩下马背,而且直冲玫茉,当时是玫茉抓住缰绳,把它停住的。」
「我去准备房间啰。」我说,发觉很难承受别人给我赞美。
桂蕊告退,随我出来,说是想帮我准备房间。等铺好床,壁炉也升了火,一切妥当。桂蕊说要去港口市场带她丈夫来这里。我渴望听他说书,桂蕊看出这一点。「我想,现在他差不多讲完了。」她说:「但我很高兴你陪我。希塔就留在马车内没关系,她不会惹麻烦的。」我们往外走的途中,她又补充:「一头狮子陪我就够了。」
教我怎能不爱她?
于是,桂蕊与我步行往港口市场走去。就在那儿,我头一回聆听诗人欧睿克思开讲。
帐篷爆满,前翼和侧翼都撩了起来,好让观众可以站在外面聆赏,大家像山坡上的树木一样挨在一起,全体安静聆听。他正在讲「火尾鸟」的故事,摘自德宁士的《转化》。我晓得那个故事,安苏尔年长的居民也知道那个故事,但对阿兹士兵还有多数的年轻人而言,这故事却是个新的惊奇。在场有很多阿兹士兵,他们都占了最好的位置,紧靠帐篷内的舞台。观众个个双唇蠕动、凝神注目,沉浸在故事诗中。我也融入其中,耳朵听着诗人均匀嘹亮的嗓音和清亮的北国腔调,但几乎见不到他本人。我聆听,并且看着这个故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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