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书放在桌上。
我和商路长离开秘室之前,总是把书本放回原处,那是个遵循很久的老习惯,是商路长的母亲传给商路长,商路长再吩咐给我的命令。商路长的母亲曾经是他的老师,如同商路长是我的老师一样。桌上这本书我没见过。它看起来不旧,想必也是秘密带来给商路长,要他收藏起来,希望因此可以免得被阿熹神摧毁。由于努力学习古代大诗人以及他们收集的知识,我几乎没有时间去看那些比较新的书,它们是族人随机抢救来的。一定是今天我与桂蕊重回市场时,商路长拿出来要给我看的。
我打开书本,发现它以金属字母印刷。现今班卓门和峨岱的书本也都以这种方式制作,即使要印一千本书也容易。我阅读书名:《混沌与灵性:宇宙演化》,书名底下有「欧睿克思」的名字,再底下有印刷地和印刷者的名字:德利水城,班卓门世系之贝瑞与侯拉文。下一页只印了几个字:「印制此书,借以荣耀并怀念克思世系的湄立瓯里塔」。
我坐下来,面向秘室的暗影端,因为,要是我没办法望向它,当然也没办法背对它。我把油灯拿靠近书籍一点,开始阅读。
清晨的微光中,我就在秘室中醒来。油灯已灭,我的头枕在打开的书本上。我冷到骨子里去了,两只手也僵得几乎无法在空中写画,差点就离开不了秘室。
我跑着去厨房,几乎整个钻进壁炉好获得温暖。依思塔斥责我,莎丝塔叨念着什么,但我没细听。诗篇里的那些伟大字句像海浪在我脑袋里汹涌,像鹈鹕飞越海浪。除了那些诗句,我没办法再听、看、或感觉其他什么。
依思塔真心为我担忧。她给我一杯热牛奶,说:「喝掉,你这个傻女孩,干么这个时候生病呢?家里不是有客人吗?把它喝完!」我喝完,谢过她,回房倒头就睡,睡得像块石头,直到快中午才醒。
在马厩院落,我找到桂蕊和她丈夫和狮子和两匹马和顾迪和莎丝塔。莎丝塔把她的缝纫工作放一边凉快,痴迷地绕着克思打转。顾迪在为高大的红马上马鞍,而桂蕊与克思正在争论。他们倒没有生什么气,只是彼此意见不同。按照我们的说法,这是因为乐若神没有在他们心中。桂蕊正说:「你不可以独自一人去那里。」而他说:「你不可以跟我去那里。」他们这样说了不只一次。
克思转过来面对我。那个刹那,我觉得自己几乎陷入与莎丝塔一样的痴迷,一边想:这个人就是我昨晚通宵展读,灵魂因而被重塑的诗篇创作者。但,迷惑即起即散。没错,这一位是欧睿克思,但却不是诗人克思,他是平凡男子欧睿,一个正与老婆起争执的忧心男子,一个总是对每件事认真之至的男人,是我们的客人,是我喜欢的人。「玫茉,你告诉我好了,」他说:「昨天在市场,很多人看过桂蕊了,看见她与希塔。看见的人总有好几百个,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没来得及说话,桂蕊抢先说了:「但没人看见马车里面啊!对吧,玫茉?」
我对他说:「是真的。」然后对她说:「我不认为有人看见里面。」
「所以啰,」她说:「昨天在市场,你老婆躲在马车里;令天则待在屋子里,像个贞洁的女人。然后,你的仆人,也是驯狮员,则走出马车跟你一起去宫殿,不成吗?」
他顽强不屈地摇头。
「欧睿,我扮成男人跟着你走遍全阿苏达沙漠,长达两个月。为什么现在突然不行了?」
「你会被认出来。他们看过你了,桂蕊。他们看过你是女人的样子。」
「所有不信者都长得很像啊。何况阿兹人根本不看女人的。」
「他们有看见女人带了狮子,而狮子正好惊吓了他们的马!」
「欧睿,我要跟你去。」
他为难极了,她走上前拥抱他,又是抗辩、又是保证。「你知道的,在阿苏达没人识破我是女人,只有绿洲那个年长女巫,但她也只是笑。记得吗?他们不会知道的,他们不会看出来,他们没办法看出来的。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去。我就是没办法。你也不行那样。你需要希塔,而希塔需要我。我现在就去换装——时间还很充裕。我不骑马,你骑马,我和狮子步行跟随你。时间还充裕,不是吗,玫茉?这里去宫殿有多远?」
「四个街口,加上三座桥。」
「瞧?我马上回来。别让他丢下我自己走掉!」她对我、顾迪和莎丝塔,可能还包括那匹马这么说完,跑向宅邸的后栋。希塔大步慢跑跟随。
欧睿走到院落大门,直挺挺站在那儿,背向我们所有人。我真为他感到难过。
「有道理啊。」顾迪说:「在他们所谓的宫殿里面,人人都是致命的毒蛇。那宫殿其实是我们以前的议事厅。你,过去那边!」高大的红马略带责备地看看他,才礼貌地走到左边去。
「你真美啊。」我对那匹马说,因为他真的很美。我轻拍他的脖子。「白兰地?」
「布蓝提。」欧睿回答,一边走回大伙儿这头。他那股被打败的尊贵风度,可想而知,恰恰打进了莎丝塔的心坎里。
「噢——」她对欧睿说,说完又想掩饰失态,胡乱又问道:「噢,我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帮你拿——」但她想不出可以拿什么给他。
「他是优秀的老伙伴。」欧睿说着,拿好布蓝提的缰绳。样子好像就要登上马背,但顾迪说:「稍待一下,等一分钟。让我看看他这儿的肚带。」他一闪身,站到欧睿与马匹中间,把马蹬甩到马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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