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作为入侵的正当理由,倒是很管用。」桂蕊说。
「假如是这样的话,这故事必有更多人知道才对,不是吗?普通士兵知道这故事吗,商路长?」
「我不晓得。我知道他们都被告知要去寻找某些东西,某些房舍、山洞、巫师、偶像、书籍……这城市的山上有很多山洞,而偶像与书籍,在安苏尔也是不胜其数。士兵们都很勤于寻找。」
我们陷入一阵沉默。
「他们怎么治理你们?」桂蕊问。
桂蕊的嗓音有特色,虽不像她丈夫的嗓音那么美,但其中有某种质地,让我宽心、平静,跟触摸狮子毛有一样的效果。商路长回答她时,也比较不紧张了。
「我们是被奴役,而不是被治理。夷猷统领和他的部属官长就是全部的法律。我们安苏尔人大多照旧用我们习惯的方式做事,尽力好好做,以此团结整个城市。但阿兹人会强索贡物,会惩罚渎神行为,而且态度倨傲。自从占领本城之后,阿兹士兵住在此地,有如派来驻防的部队。他们并没有派殖民人口来,也没带女人来,因为他们不喜欢在这里居住。他们讨厌这土地、这城市、这海洋。对他们来说,大地本身就是个流亡处所,而这里又是其中最糟糕的地方。」
在接下来的静默当中,原本把头伏在脚爪上的希塔抬起头,从喉咙深处发声:「哦哇噢!」然后还用力打个呵欠。
「你说的对。」桂蕊对希塔说完,与克思同时起身道晚安,除了谢谢商路长热诚接待,也向我致谢。
我拿一盏油灯给桂蕊,附带一个云母矿石制作的遮风片,好让他们有光亮可以回房。他们走出套房时,我看见她和她丈夫都摸摸门边的神龛。我望着他们并肩走下甬道,他的手扶着她的肩,狮子在他们后面缓步随行,油灯闪烁不定的微光掠过空荡荡的石墙。
我回身,看到商路长盯着烛火,面容十分疲倦。我心想,他多么孤单啊。朋友来来去去,而他却必须待在这里。我曾经想过,他的孤独是出于个人的选择、个人的天性,可能因为我早已习惯他的缘故,所以才那样想。然而,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他抬眼看我。「你为高华世系带来的,是什么?」他说。
我被他的语气吓着了,好不容易才说:「我猜想,是朋友吧。」
「啊,没错,是有力的朋友,玫茉。」
「商路长——」
「嗯?」
「那个『夜之口』,那个恶霸熹。那些戴红帽的、那些军人,他们以前是不是有来这栋宅邸,来高华世系?他们抓你进监狱,是因为他们以为——?」
他好久没有回答。只是僵坐着,两肩缩起,他感觉痛苦时都这样。「对。」他说。
「但,是否——这里有任何东西——?」
我都不晓得自己在问什么,但他明白。他抬眼看我,是强烈的注视。「他们找什么是他们的事。要找的东西在他们心中,不在我们心中。这栋宅邸并没有隐藏什么邪恶。他们随身携带他们的黑暗,就永远不可能晓得这栋宅邸的核心是什么。他们看也看不见,见也见不着。那扇门永远不会对他们开启。玫茉,你不需要害怕。你不可能背叛它的。我试过,我试过要背叛它,一次又一次,但我宅的众神以及我亡祖的亡灵宽宥了我,才使我不致于犯下背叛之罪。他们不让我那样做。那么多『梦之施与者』的那么多只手,当时全放在我嘴上。」
这时,我真是害怕极了。以前他不曾谈过监狱里的酷刑。他双手紧握,肩背弓起,全身颤抖。我好想走到他身旁,却不敢去。
他做了个小手势,低声说:「去吧,去睡吧,孩子。」
我这才上前去,把一只手放在他手上。
「我没事。」他说:「对了,你把他们带来宅邸,是正确的。你带来了祝福,玫茉,你总是带来祝福。好了,去吧。」
我不得不留下他坐在那儿,颤抖着,孤单着。
我好疲倦,经过漫长的一天,经过极好的一天,但我无法就寝。所以我走向山坡下方那堵墙,在空中写那几个字母,开了门,走进秘室。
我一进到里边,立刻感到惧怕起来。我的心脏渐渐凉冷,我的头发在脖子上搔动。
吸尽一切温暖与光亮的黑太阳,形象恐怖,有如我脑海里的一个洞,就在这当下,它吸走意义,除了寒冷与空无,别无半点其他剩余。
我一向害怕这个狭长房间延伸入黑暗的远处角落,所以我总是远离那个暗影端,转身背对它,也不去想它,还告诉自己:「我晚一点再去了解那边有什么。」而此刻就是那个晚一点的时候。此刻,我必须弄清楚我居住的宅邸是建造在什么之上。
但其实,我需弄清楚的只有那个「夜之口」的故事,那个可恨的形象,来自我所痛恨的民族。
还有欧睿克思的故事。他说过了,是关于一座图书馆,一座巨大的图书馆。全世界最大的。一个学习的所在,一个展现心智之光的所在。
我甚至没办法望向秘室的暗影端。我还没有准备妥当,我必须先聚足力气才行。我走到桌边,就是我常在底下建房子,假装自己是一头窝在穴内的小熊的那张桌子。我放下油灯,手掌向下搁在桌上,用力压着平滑的木质桌面,感觉它的滑顺、坚硬。它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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