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筋疲力竭攫住了她:这一切值得吗?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又算什么?要一直动,不可以停下来……,这一切都是注定要失败,她没有那种战斗的体格。她也没有逃亡者的灵魂,不是作奸犯科的料。永远都不会是。人家一定很快就会找到你……,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投降吧,到警察局去,说出实情,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而这一切迟早都会发生的,因为她心里积着那么多恨,恨这个世界……,最好现在就回头。她不想过那种躲躲藏藏的人生。但她的人生,之前的,又是什么模样呢?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模糊得看起来什么都不像。她现在可以在两种无用的存在方式中二选一……,她觉得好累好累……,她对自己说:「就此打住吧。」她开始觉得这个做法还满实际的。「我要去投案」,她甚至没被这种社会新闻的用语给吓到;她不到两年就发疯了,一夜之间又再度行凶,两个小时内成为通缉要犯,带着她的恐惧、疑心、焦虑和逃亡路线,她的想按部就班、想从长计议,现在,还要加上她的新单词。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体会到一个正常人的人生,是多么可能在转眼间陷入疯狂和死亡。结束了。一切就此画上句点吧。这样的想法让她顿时轻松不少。甚至那种害怕被关进疯人院,驱使她向前跑的恐惧,也变得模糊了。此刻精神病院对她而言不再是人间炼狱,而是一种温和的解决手段。她摁熄手中的烟,又点燃另外一根。抽完这支我就去。最后一根,然后,决定了,她就去打电话。要拨十七,是吗?十七?她现在全不在乎了,到时候再跟他们解释清楚就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比她刚度过的这几个小时强。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这样的疯狂。
她用力吐了一口,把嘴里的烟吹得远远的。接着,就在那当下,她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
6
「我很抱歉……。」
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女的就站在那儿,手里不安地扭着她的小包包,嘴角牵着一丝对她而言应该算是微笑的弧线。苏菲甚至没被吓一跳。
她看了她一下,然后:
「没什么,」她说:「过了就算了。这种事天天都会发生。」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那女的又说了一遍。
「您也不能怎么样,算了。」
但那女生站在那儿不动,像根火柴棒。苏菲这次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其实没那么难看,就是不开心。三十好几,冗长脸蛋,细腻的五官,眼睛很亮。
「我可以做什么吗?」
「把我的行李箱找回来!这个主意不错,对,帮我把行李找回来!」
苏菲站起来,抓住那女孩的手臂。
「我刚有点气过头。您不要放在心上。我现在得走了。」
「您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她转过身来。
「我的意思是……,您行李里面放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没有价值的东西怎会想带着一起走。」
「那您现在怎么办?」
好问题。一般人的话,应该都会答:回家。但苏菲没有答案,无话可说,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请您喝杯咖啡吧?」
那年轻女人很坚持地看着她。这不是一个邀请了,而像在拜托。苏菲不晓得为什么,竟然跟她说:
「反正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车站前的一家咖啡馆。
大概是阳光的关系,那女生不假思索地就往露台上找位子,但苏菲比较想坐里面。她说:「不想坐窗口。」女孩朝她笑了一下。
两人没话说。等着咖啡上来。
「您是刚到还是来搭车的?」
「什么?喔,我刚到。里尔来的。」
「里尔的火车有开到里昂车站的吗?」
一下被问倒。苏菲突然很想丢下这个反应比人家慢半拍,一副倒霉相的败犬女王。
「我换了车站……。」
她灵机一动说,然后赶快接着问:
「那您呢?」
「哦不,我不是旅客。」
女孩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下说,最后选择了岔开话题:
「我就住这附近。我叫薇沃妮克。」
「我也是,」苏菲说。
「您也叫薇沃妮克吗?」
苏菲突然明白一切都没有想像中的简单,她也来不及先想好这一类问题的答案,何况还有更多问题会接踵而来。把自己切换到另一种精神状态里。
她做了一个模糊的肯定手势,意思大概是说随便都可以。
「真有趣,」女孩说。
「巧合也是有的……。」
苏菲点了根烟,然后把包装递过去。女孩风情万种地取了一根。这个女的真的很不可思议,披着一身甲壳似的灰色制服,但近看却又那么地不同。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苏菲问
「翻译。您呢?」
几分钟之后,就在这样的闲聊中,苏菲给自己发明了一个新的人生。刚开始她有点害怕,不过,渐渐地,她觉得还蛮好玩的,重点是须将游戏规则牢记在心。突然之间,无限的可能性在她面前展开。然而她还是像那些中了大奖人生可以重来的乐透得主,买了跟大家一样的楼房。于是,她成了薇沃妮克,在里尔的某间中学当美术老师,还没结婚,要到住在巴黎郊区的父母家小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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