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对华乐莉诉苦(她一直答应要来看她的,但奇怪就是无法确知何时可成行)。她很难控制自己的焦虑,吞一堆药,她不晓得怎么办。她问华乐莉,问她父亲。她一直在网路上搜寻适合的房子,适合的公寓,她完全地迷失了……。华乐莉,她父亲,每个人都劝她把文森送进特殊的照护机构,但她根本听不进去。
十二月十九日
第二个家务助理不做了,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苏菲不晓得该怎么办,协会的人写信跟她说很难再另外找了。
我不晓得她老公是不是还会有冲动,如果他那话儿的功能仍旧正常,那她都如何解决呢。事实上没有那么复杂。是说,和他们去希腊度假时(好个人尽皆知的假期!)的表现比起来,文森如今当然不如去年的威武雄壮。苏菲现在只是举手之劳,帮他服务一下。她的态度虽然很认真,但还是感觉得出来有点心不在焉。无论如何,当场她绝对不会哭。她只在事后哭。
十二月二十三日
这样的圣诞节实在有点凄凉,更何况还是文森他母亲的忌日。
十二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圣诞节!客厅竟然起火了。不过倒是没吓到文森,他正在打盹。才几分钟的光景,圣诞树就烧起来了,火势还很壮观。苏菲急急忙忙把文森(叫得跟个被打进十八层地狱的人一样惨)的轮椅推开,一面救火一面打电话给消防队。虽说受到的惊吓比伤害多,但真的是吓坏了。即使那些义消,在未遭祝融肆虐的湿淋淋客厅中喝着她招待的咖啡时,也很善意地建议她把文森送走。
二〇〇二年
一月九日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就不拦截那些公文信件了。苏菲在巴黎郊区找到了一间养护所。文森的保险给付足够支付一切费用,他们公司这方面的福利倒是不错。她带他过去,跪在轮椅旁边,拉着他的手,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对他解释住疗养所的好处。他发出一些无人能懂的抱怨声。她一踏出疗养所大门,眼泪就掉下来了。
二月二日
我放松了一些对苏菲的施压,让她有时间忙搬家的事。现在顶多让她丢点东西,更动一下她的行事历,不过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甚至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也认了。结果反而还振作起来了。一开始,她当然天天都去看文森,不过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她因此开始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罪恶感。这点我是从她和她父亲的关系看出来的:她竟然不敢跟他提起这事。
文森住到郊区去之后,她就开始卖房子了。清仓价。叫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来,什么古董商,旧货商,游民之家的义工等等,车子一辆接一辆。苏菲站在门口石阶上迎接他们,腰杆挺得直直的,可是从不会出来送客。中间就只见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还有家具被搬上车,今人叹为观止的杂七杂八。奇怪的是,这些家具和物品,那天晚上我在她家里全见过,当时还觉得蛮漂亮的。可是现在眼见着它们被搬出来,堆在车上,要送到别处去了,一切突然蒙上一股丑陋,不祥的色彩。这就是人生吧。
二月九日
前天,大概晚上九点左右,苏菲突然冲上一辆计程车。
文森的房间在三楼。他竟然有办法打开那扇通往旧石梯的安全门,连人带椅滚下去。院里的医护人员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办到的,但这家伙的力气果然还不小。他是晚餐后不晓得几点偷溜出去,当时其他病友们不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纸牌玩大富翁,就是赖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当场死亡。说也奇怪,这不是跟他妈一样的死法吗!难道这都是命……。
二月十二日
苏菲决定帮文森火葬。告别式上没什么人:她父亲,文森的父亲,老同事,两家几个她愈来愈不来往的亲戚。就是透过这样的场合,我们才看出她把自己孤立到何种程度。华乐莉倒是来了。
二月十七日
我希望文森的死可以让她松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一定想像过这样的情景:必须这样年复一年地一直来看他……。但苏菲的反应却是另外一回事,她的良心因此感到非常不安:如果她没把他「送走」,如果她有那个勇气一直照顾他到老,他现在可能还活着。尽管华乐莉一直劝她说文森这样活着算不上一种人生,但苏菲还是痛苦万分。我是觉得理性总会战胜一切。早晚的问题而已。
二月十九日
苏菲去她爸爸那边住了几天。我认为没有必要陪她前往。反正她把她的药丸都带上了。
二月二十五日
老实说,这一带的市区蛮好的。不是那种我会选的地方,但还是不错。苏菲搬进了一间位于三楼的公寓。我得想个办法找一天过去看看。当然我不能指望找到一个像从前那么理想的观察哨,从前当苏菲还是一个光芒四射的正妹时……。不过我还是会设法解决。
她几乎没什么家具。看来经过瓦兹省的那场大拍卖,也所剩无几了。她租的那辆货卡,大小跟他们要搬去瓦兹省时叫来的简直不能比。连我这种不是象征主义派的,都从中看出了一幅意象来了,而且还蛮今人振奋的,这个意象:几个月前,苏菲离开了巴黎,那时候的她有老公,有几吨重的家具、油画和书籍,肚子里还有个小贝比;如今她重返巴黎,后面只跟着一辆小货卡。她不再是昔日那个爱情事业两得意,闪闪动人的年轻女性。远远地不是。有时候我会把那个时期的照片拿出来回味,那些度假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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