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有两三包你妈妈的东西,放在一个纸箱里……,不过我从没打开来看过。
——那现在是时候了。
法兰兹就睡在租来的车子里。第一晚在超市停车场上睡了四个小时,第二晚换到公路车站的停车场,一样只睡四个小时。他何止千百回后悔选择了这个策略,何止千百回决定折回去,但每一次他都挺住了。保持镇定就对了,没有别的。苏菲不会到其他地方去。她就要来了,一定的。她是个通缉要犯,不可能去投案,她如果没回家,就一定是来这里。她没有别的选择。尽管如此,拿着一副望远镜,一连数十小时地呆望着一幢完全没有动静的房子,换做常人早就泄气,犹豫着要不要放弃了,但四年来的奋斗和信念,让他坚持下去的身影固若金汤。
到了第三天,法兰兹回家一趟,洗澡换衣服,睡四个小时,顺便拿几样会用到的东西(热水瓶,相机,保暖外套,瑞士刀等等)。待曙光初露时,他已经又回到他的岗位上了。
奥维涅的屋子是那种这个地区很常见的一条龙式的两层楼农舍。最右边的是洗衣房和一间应该是冬天拿来放花园桌椅的耳房。最左边也就是正面对着法兰兹的,是先生停车的谷仓,里面并储藏着各式各样,数量十分惊人的修理工具。谷仓很大,可以停三辆车。每次先生有需要,就只开右边那扇门倒车出库。
今天早上他出现时,穿着西装。可能要去见谁。他将谷仓门大开,然后脱掉西装外套,将一台那种高尔夫球场用的小型剪草车,一直拖到花园里。那台机器显然故障了,因为他必须一路又推又拉的,而且看起来有几吨重的样子。他接着把一个信封夹在机器上。大概为了等一下有人会来取吧。法兰兹也趁机了解一下谷仓里面的情形,照几张相。只见里面有半边全堆着纸箱,培养土袋子和用胶布贴起来的行李箱。奥维涅大约在早上九点左右离开家,一去就没再回来。现在都下午两点了。没有半点动静。
病历资料
莎拉·贝尔格,本姓魏斯,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出生。
双亲被送往集中营,死于达郝(Dachau),日期不详。
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四日与强纳斯·贝尔格结婚。
一九七四年八月十三日,长男法兰兹出生。
一九八二年——被诊断出患有躁狂抑郁精神病(第三型:焦虑忧郁型)——巴斯德医院。
一九八五年——住进杜巴克诊所接受治疗(尚皮耶·胡第耶大夫主治)
一九八七~八八——住进罗兹耶诊所接受治疗(凯瑟琳·奥维涅大夫主治)。
一九八九——住进阿芒布鲁斯也诊所接受治疗(凯瑟琳·奥维涅大夫主治)。
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莎拉·贝尔格在与奥维涅大夫晤谈后,穿上她的结婚礼服,从六楼窗户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即使是石头做的,也禁不起等待的折磨。苏菲从医院出走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了……,奥维涅一直到下午四点半左右才归来。他去检视了一下剪草车,然后无可奈何地把出门前放在上面的信封收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法兰兹的手机响起。
刚接起来时没有半点声音。他唤了一声:「玛莉安?」那头传来一阵啜泣,他又问:
「是你吗,玛莉安?」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疑问,她迸哭边说:「法兰兹,你在哪里啊?」
她又说:
「你快来呀!」
然后就一直地跳针,不停地问「你在哪里?」仿佛答案是什么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我在这,」法兰兹试探着说。
「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疲倦:「我现在在家里。」
「好,那你不要动……,不要担心,我在这,我很快就会到家了。」
「法兰兹……,我求求你,赶快回来……。」
「我大概再过……两个小时多一点点就可以到家了。我的手机会一直开着,玛莉安,你再也不用怕了。如果你怕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好吗?」
她在那头不回答。
「好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她说:
「快来呀……。」
说完又开始哭了起来。
他阖上他的手机,心中如释重负。她已经三天没吃药了,但听她的声音,好像还是委靡不振,气若游丝的感觉。真的是好狗运,她并未因为逃跑而恢复力气,药物的作用似乎还在。不过还是小心为上。要问她去了哪里。边想着就来到栅门边。他爬着钻过去,然后开始跑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他现在什么都没把握了。万一她又离家出走怎么办?每十五分钟就给她打电话,一直打到他到家为止。他冥冥之中觉得不太对劲,但此刻他感受最深的,还是心头那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法兰兹一路奔向他的汽车,一切也跟着解放了。当他转动点火开关时,忍不住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苏菲和法兰兹
Sophie et Frantz
他一开门,苏菲就坐在厨房的桌子前面。看起来好像已经一动不动地在那边坐了好几个世纪。桌子上除了一个满出来的烟灰缸之外,一无长物。她两手紧握,放在塑胶防水桌布上,身上穿着不像是她会穿的衣服,皱巴巴的,颜色款式完全不搭,感觉是从旧货摊买来的。她的头发很脏,眼睛里布满血丝。她瘦得可怕。她慢慢地向他转过头来,仿佛这样的动作要耗去她所有精力似的。她想要站起来,但力不从心,最后就把头一歪,叫了一声:「法兰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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