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话里也可以听出,齐君元没有露相,所以他依旧躲在柳枝丛中纹丝不动。
庄外倒是有东西开始动了,数量很多、范围很大。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比旁边庄河中的水流声小。天色虽然很黑,半子德院虽然离得庄口很远,但从大门前还是可以看到庄口处有黑压压的一大片缓缓逼压过来。
大傩师脸上皱纹微微绽开了些,垂在身边的手掌捻火烧天指诀,然后稍稍往起抬上两寸。随着大傩师的手势,院门里的蓝色火苗猛然跳高两尺,而院里升起的血红色孔明灯也陡然往门外飘移过来。
黑压压的一大片已经慢慢逼到了庄口,在春溪桥的葫芦腰处聚集起来、骚动起来。就在此时,不远的黑暗中有清脆的铃声响起。随着连续不息的铃声,那黑压压的一片变得有先有后有规律,但同时速度也开始加快,如黑色的洪流朝着庄子直冲过来。没有人声,就像鬼卒攻击上德塬一样。只有许多破损的声响,那是庄口的木栅、旗杆、瞭楼被一下子全部夷平。
大傩师手势又起,院子里的蓝色火苗再次跳高,并且往四周铺开,展绽成了一个圈形的大火苗。而那只血红色的孔明灯开始往院外急速移动,并且越过大傩师站立的位置,直往庄口那边迎去。
孔明灯飘过了一大段距离,猛然顿一顿停住了,然后就悬在庄中马道的正上方,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这只硕大的孔明灯经过齐君元藏身的大柳树时,齐君元特意仔细查看了下那奇怪的灯盏。那灯的外罩和平常的孔明灯不大一样,上面有很多的文字和符形。而现在转动起来后,更让齐君元感觉有点像吐蕃寺庙里的转经筒。
齐君元的感觉没有错,这孔明灯虽然不是转经筒,但出处却是与那转经筒相似。大傩师虽然是西南异族,但所用功法正是密宗的一种。汉传佛教在最初传入汉地时分为杂密部、胎藏界、金刚界。其中杂密部多为仪轨、咒语,讲究神通与驱使鬼神之法,是密宗的雏形。而汉传密宗没能像藏传密宗那样盛行,其主要原因是当时的修习者对这部分内容有所误解。只注重了杂密部的研习,以至于依仗其中功法渐入邪道。而藏传佛教却是注重了金刚界的研习,也就是无上瑜伽续。这部分发展较晚,宋代时才有传入内地的,没有形成影响,但是却在藏地形成传承规模。
五代十国时的汉传密宗其实已经是一种畸形修习的状态,被当时世人定位为邪魔教,其发展已经开始转移到了偏远地区的小部族。所以后世有些少数民族的部落、村寨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宗教信仰,很大可能就是从这变异的汉密中形成的。南汉吴乐叶的《信喻多宗录》、北宋福建人曹寿的《异法密观》都有与汉传密宗相关的内容记载。特别是曹寿的《异法密观》中有这样的事例,说法师念咒将活物变小再变大,然后取其肉给人吃。可以害得食肉者腹如刀绞、疼痛难当。最后结果往往只有两个,要么疼死,要么自尽,免得多受折磨。由此可以看出,那时修习杂密者已经完全属于邪魔异道了。
齐君元其实并不十分了解孔明灯上的文字和符形,他只是对那孔明灯的控制特别好奇。这灯能上升到空中很正常,停在一定高度和自身旋转也可以做到。但是这要行便行、要停便停,且快慢随意,却不知那大傩师是采用何技艺操控的。而且齐君元仔细辨看了下,确认大傩师和孔明灯之间没有线绳的连接,孔明灯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置和坠物,所以根本无法想通这是采用的何种控制手段。
其实这一点就是器家与玄家的区别所在。齐君元的思路总是从器物动力、弦扣运用的各种原理上找方法,而大傩师却是在孔明灯上注下的心念灵性。这其实和金针驱狂尸是一个道理,不同之处只是使用的咒文和注入的途径存在差别。
以心念灵性控制器物移动的功法在最早的佛家、道家、魔家修炼法中很常见,而且是以魔家的方法最为简便、快速有效。这也是为何通灵远要比入魔艰难的原因。但佛家、道家的修炼一旦突破某个界限之后,便完全进入到另一番境界,那么其操控驱使的能量就不是魔家可以抗衡的了。
意念控制的技法种类不少,但都太过玄妙,世上能学会并运用的人少之又少。在此之外还有种另类的控制方法却是一样可行的,那就是虫控,后世也有叫蛊控的。唐朝人杜凤奇的《凤云轩杂说》中就有提到,说一些邪魔法师以自己的精血元气培育虫类生物,虫子可与主人心意相通。然后将其放置在物件上,以心意驱动虫子的动作来达到实现自己操控物件的意愿。这种虫类生物被统称为“心虫”。所谓“心虫作祟”、“心虫乱性”最初便是指这些法师在某种状态下无法控制住虫类生物的现象。
现在且不管大傩师用的是心意符咒,还是心虫操控,凭齐君元的所学都是无法窥出其中奥妙的。不过齐君元有一点却是清楚的,就是这盏随指示移动的孔明灯绝不是用来照明那么简单。它的真实用途要么是抵御和破坏,要么就是指引和驱动。
黑压压的一片离得近了,随着它们的进逼,东贤庄中崩弹声、塌陷声不断,同时有尘土滚滚而起,将庄子中刚刚燃起的红灯蓝火模糊了。这应该是那些加速而来的黑影触动了庄中各处布设的坎扣设置(机关暗器),而这些坎扣很明显无法阻挡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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