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拍品,我们现在开始拍卖。”拍卖师哭丧着脸说,“起拍价一千,哦不,八百元,起拍价八百元。”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样一件明显的赝品怎么会到现在才被发现,只想快快了结,这东西在台上多呆一分钟就多出一分钟的丑。
老实说现在买一幅印刷的装饰画加上画框,都得几百元,这好歹是人画的,还有两米来长呢。但经过了刚才这一出,谁愿意出价买幅假画?就算不贵,也拉不下这张脸。看来流拍是一定的了。
果然,拍卖师叫了两次都没人应,他也没兴趣说些蛊惑之词,就准备宣布流拍。
“那么这幅……”他忽地停下,眼睛望向裘泽,神qíng颇为意外,“呃,这位先生出价八百元。”
裘泽当然没有举牌子,他往身边瞄了眼,是旁边的“三道横线”。当然,那三道线已经在国字脸的好心提醒下擦去了。
这一瞬间他吸引了拍卖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咳,买回去厕所里挂挂。”“三道横线”很想继续表现若无其事的风度,但几十道jiāo织在他身上的或惊讶或不屑或嘲弄的目光,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只好耸了耸肩作出自己的解释。
当然没人会和他抢这幅准备挂在厕所里的画。
裘泽准备起身离开了,今天白来一场,没有任何能让他有惊喜的收获。
“现在开始今天拍卖的第二阶段。”拍卖师的话让他一愣,然后再次翻开手边的拍品介绍书。
果然,在最后一页上,还有一行“民间藏品打包拍卖”的字样。没有任何的实物图片,所以刚才翻的时候漏过了。
旁边的“三道横线”站起来,他并不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拍卖,去另一边的房间付钱取画了。
裘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异样的感觉迟迟不能消去。刚才他看得很清楚,“三道横线”和自己一样,从拍卖会开始就没有举过牌,专心致志地折腾《she雕英雄传》。现在拍了件赝品后匆匆离去,难道他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莫非这画另有奥秘?
但联想到他一系列不正常的行为,脑子有病或许才是正解吧。
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裘泽摇了摇头,把古怪的念头驱离脑海。他急着离开可能是其他原因,比如……
裘泽往旁边看了一眼,国字脸正把目光遗憾地从三道横线的背影上收回来,冲裘泽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空位,裘泽还是立刻把位置朝更远的方向移了一点。有时候需要及时表明立场。
台上,主持人正对所谓即将开始的“打包拍卖”进行一番解释。
十个封好的纸箱被抬到了台上,从一到十编了号。
早年的集邮爱好者更熟悉类似的形式,邮政局里把值得收藏的邮票和大路货混在一起封进一个个白色小纸袋里,以统一的价钱卖出来。买这样一堆邮票,运气成了最关键的东西。
运气好的人永远只有少数,可大家往往都觉得自己会有好运气。所以裘泽觉得这个拍卖行的点子很妙,虽然他们刚刚搞砸了一个原本也算不错的点子。
箱子里装的都是拍卖行从各处收来的民间藏品。说是“藏品”其实不太确实,只不过是些居民家里的老玩意。老宅里传下的东西,年代基本上是够了,但并不是所有够年代的东西都值钱。
由于这批东西量大,种类又多,一一鉴别出来难度较高。鉴定师大多只专jīng一门或几门,像俞绛这样的怪胎是很少的。这年头人人都想捡漏,打包拍卖利用的就是这个心理。
拍卖师作了保证,每一箱里的东西,不会全都是一文不值的杂物。他们的鉴定师粗略看过一遍,分箱的时候尽量做了平均化处理。说到己方那名刚出过洋相的鉴定师,拍卖师的舌头不小心打了个结。
十个纸箱刚抬出来的时候,裘泽就觉得后颈上有了动静,他想了想,把手伸进了后领。
这个动作稍嫌不雅,坐在后面的人以为裘泽在抓痒,随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裘泽从自己的后领里抓了只乌guī出来。
裘泽的后颈本就“肿”了一块,但因为长发的遮挡所以并不明显。
是变戏法吗,后座的人张大了嘴。同时他觉得这只乌guī似乎有些不对劲?头部过大了一点。裘泽的动作很快,他没机会看得更清楚,可他又听见了一声猫叫。轻轻柔柔,撒娇似的一声“喵”。他努力地打量裘泽的后颈,难道那里还藏着一只猫吗?
裘泽怀里的这只小玩意儿叫煤球。煤球显然不是乌guī,但也很难说它是只猫。
两年前他捡回了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黑猫,那时煤球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张开,眯着眼睛到处拱来拱去。有一天早上,裘泽发现煤球不见了,他翻箱倒柜找了很久,忽然之间,奶奶留下的那块壳底用尼龙绳串连在一起的guī甲歪歪扭扭地动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煤球就爱上了guī甲,再不肯钻出来。如果裘泽恶作剧地把尼龙绳解开,让guī壳和腹甲一分两半,煤球就像被抢了心爱宝贝一样吵个不休,绝食以抗。奇妙的是,guī甲仿佛把小猫正常的生长都限制住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煤球成长到生下一窝小煤球,可现在,它仅仅比刚进guī甲时大了一圈。那副现在改用弹力绳相连的guī甲对它来说大小正合适。
所以,煤球是一只穿着guī壳的小猫。最jīng彩的把戏是翻过身来把自己转成个陀螺;它最爱做的事qíng是装乌guī吓老鼠,以及吊在裘泽的后脖子上睡觉。为了不让自己的衣服被扯坏,裘泽只好在特定的部位多fèng了一块布料供它伸爪子。
如果不是这只爱作怪的猫,裘泽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乌guī壳被裘泽用手按在腿上,小猫四个ròu爪子不停地划拉着,挠得他有些痒。裘泽屈指在guī壳上“咚”地弹了一下,让煤球安分一点。
拍卖师已经从刚才的事故中恢复过来,把面前的一溜纸箱说成了拥有无限可能的宝箱,把大家的胃口高高吊了起来,连裘泽都不例外。
每个纸箱的起拍价是一千元,据说这是因为第一次举行此类拍卖会,所以底价格外优待。此外第一个拍下箱子的人,可以当场开箱,由俞绛对箱中的物品做一一的鉴识。
第一次竞价并不激烈,虽然大家都有些兴趣,但箱子里到底有什么毕竟谁都没谱,所以价钱到一千三百元的时候就落槌了。大家都等着看开箱出来的结果,这会直接成为下面九个箱子价格的风向标。
十个箱子可以任选,拍下第一个箱子的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他选了六号箱。
工作人员用刀划开六号箱的封箱带,把里面装着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长桌上。
“咚”,裘泽又弹了记煤球。他现在也好奇地盯着长桌上的东西,没工夫逗小猫玩。
箱子里的东西大大小小有数十件,杯碗壶碟扇面对联有十多个种类。
俞绛拿起一把金属茶壶,看上去像是锡做的。众人正等着她开口解说,没想到她一甩手,把这把茶壶扔回纸箱里。
然后她又拿起一件粉彩小瓷碟,看了一眼,扔飞碟似的也丢进纸箱,和锡壶撞在一起,发出“当啷啷”一连串的声响。
她手脚不停,一件件把桌上的东西扔回纸箱,“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还夹砸着瓷器的破碎声。买主的眉梢随着声音跳动,连其他人都觉得有点心惊ròu跳,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就不用说了。
等到俞绛终于停手的时候,桌上宽裕多了,就只剩下五件东西。
俞绛朝旁边站的工作人员招招手。
那名小伙子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你拿着这个。”俞绛指着一件huáng黑色似是铜制的容器。
小伙子依言把它捧起来,格外地小心翼翼,他感觉这应该是件值得珍藏的宝贝。连金丝眼镜买主的眉头都稍稍舒展了一点。
“丢进去。”俞绛一指纸箱。
“啥?”工作人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如果……”俞绛用手指了指他:“如果你的鼻子能赶上猪的一半就不会把脸凑得这么近。扔了,这是个夜壶。”
“啊呀。”工作人员甩手把铜夜壶狠狠扔进纸箱,跑下台去洗手了。
于是桌上还剩了四件东西。金丝眼镜连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这四件东西,分别是一个小瓷碗,两个核桃,一块木疙瘩。第一样还好些,后三样实在是不起眼。
俞绛拿起小瓷碗,五根手指托着底,展示给台下看。碗上一名妙龄女子坐在一株桃树旁,红色的桃花正盛放。人面桃花,让人生出许多联想。
“粉彩桃花美女纹酒盅,民国时期品。”俞绛说,“作画人凌云,以人物瓷画见长,擅画桃花美女。但他的作品一般,市面上比较多见。所以这件东西也很普通。如果是一对,大概……”
她想了想,说了个数字出来:“大概两百元左右吧。”
一对才两百元,那只有一个的话,不是连一百元都不值?
许多人的眼睛不禁往那个纸箱瞄了瞄,看来刚才被扔进去的,的确全都是破烂货。
俞绛放下小酒盅,拿起了那对核桃。这对核桃色泽红里透紫,油光铮亮。俞绛握在手里,“喀啦啦”转了几下,声音颇为清脆好听。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不就是老人常握在手里转动把玩的健身球吗。这对核桃球,又能值几个钱。
“老核桃,未雕。从包浆看,上手把玩有五十年到八十年。很不错的东西,如果能再玩个二三十年,至少就值三万块。现在嘛,一万五左右。”
“呵!”下面爆出了一阵惊叹声。
把玩的老核桃是较冷门的收藏品,通常老北京这样的做派比较多,在上海略少见些。
金丝眼镜脸上的表qíng早就由yīn转晴,甚至嘴角已经?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光这对老核桃,就让他把拍价赚回来还翻了几番,怎么能不高兴。
何况还有剩下的那块黑紫色的木疙瘩,虽然和核桃一样不起眼,但是现在谁都不敢小看它了。
大家都觉得这该是个木雕,可能是个随形的巧雕,但到底雕的是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清明幻河图(4)俞绛把这块木头托在手里,看她的模样,似乎这块比拳头更大一圈的木头分量不轻。
“这是块影子木【注①】,基本没有经过雕琢,只是打磨处理,凸显它天然的奇异树纹,用处应该是镇纸。它的价值在材料本身,这是块紫檀影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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