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台下顿时起了阵小小的骚动。俞绛嘴里的紫檀,绝对不是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紫檀。中国传统的称法,十五种紫檀属木材中,只有小叶檀香紫檀才能被称为紫檀木。台下这些人都是喜好收藏的,但真正的紫檀,恐怕见过的也只是少数。论起来,这玩意儿要比现下最热的huáng花梨都少见。
历代对木料的排行,紫檀都稳稳盖过huáng花梨一头,排在第一位。紫檀五年才长一年轮,非八百年以上不能成材,坚实无比,比水重一倍,所以入水即沉。
国内的紫檀早就没了,世界范围唯一出产紫檀的东南亚,也早在明朝末年就被宫中派出的采办搜罗一空,以至于欧洲人曾认为紫檀长不成大树,只能做小型的器件。据传拿破仑墓前有五寸长的紫檀木棺椁模型,参观者无不惊慕,以为稀有。直到清朝,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见到许多紫檀大器,才知道紫檀jīng英尽在中国。
“紫檀现在在流通市面上很少见,尤其这是块影子木。所以这块老东西的价钱也很难估准。嗯……如果报三五万的价钱不能说离谱。”俞绛想了想说。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红了,死死盯着剩下的九个箱子。
煤球越来越不安分,四个ròu掌使劲扒拉,看这架势,似乎裘泽再按下去,它就要伸爪子把裤子钩破了。
裘泽心里一动,把煤球拎起来,用鼻尖碰了一下它的脸。
“你到底想gān什么?”
“喵”,煤球回答,伸出舌头在裘泽的鼻尖上舔了一口。
第二个箱子的拍卖qíng况热烈了许多,最后价格停止在九千五百元,离万元只差一步。因为后面还有八个箱子,所以大多数人并没有死命拼抢。可实际上,后面的价钱只会一个比一个拍得更高。
标下第二个箱子的,是裘泽。
“你来任意选一个箱子吧。”拍卖师说。他有些奇怪,一来裘泽实在有些年轻,二来这少年居然带了只奇怪的宠物。
“哦。”裘泽应了一声。
看了眼一排九个箱子,少年似乎一时之间无法选择。他犹豫了一下,弯腰把煤球放在地上。
煤球更喜欢哪个呢?
“你准备挑哪一个?”拍卖师微笑着再次问他。
“它选。”裘泽指了指煤球,小声地、不太好意思地说。
可是煤球并不准备为裘泽指条明路,它左边的两条腿用力一顶,翻了过来,肚皮朝天——当然是guī壳的肚皮。
然后煤球的四条腿缩进guī壳,艰难地,缓慢地,在guī壳里翻了个身,重新伸出腿来。在拍卖师惊讶的目光中,煤球四条腿不停地拨拉,guī壳在地板上转了起来。煤球的动作十分敏捷,guī壳越转越快,渐渐边缘都化成一团模糊了。
真是一只疯狂的猫。
台下的人早已围拢上来看这出马戏团里都见不到的把戏。俞绛好奇地蹲在一边,摸出一颗豆子,轻轻往煤球身上一扔。
“叮”,豆子被飞快地弹开,打在裘泽的脸上,有点痛。
裘泽愣愣地看着煤球。它平时并不这样,通常它用来讨好人的玩耍,可没有转得这么快,像一团风。
只有当它……当它抽风的时候才这样。
抽风,裘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煤球偶尔的这种行为,有一次它在抽风后找到了藏在沙发垫子下面的鱼gān,还有一次它在抽风后把不见了三天的最爱玩具弹力球从屋外的水沟里叼了回来。
最近一次抽风是在两天前,煤球停下来之后把桌上裘泽刚看完的一张报纸扯烂了,嘴里叼了张残纸跑来讨好主人。那上面有今天拍卖会的广告。
几分钟后,煤球终于停了下来。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它反穿guī甲,晕晕乎乎跌跌撞撞地走开。它呆过的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微黑的点,恐怕它再多转一会儿,就能让地板点着了。
煤球一步三摇的旅程在三号箱前停了下来。它侧过头,往左侧,又往右侧。它在找裘泽,可是现在它还晕着呢,分不清它的主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只好“喵”地叫了一声。
“真是只奇妙的猫,那么你打算选这个箱子吗?”拍卖师问。
“嗯。”裘泽回答。
“好,它归你了,祝你好运。
注①:影子木即树瘤,又称瘿木。是树根部的结瘤或树gān上的疤结,是树的疾病造成的。由于树瘤会汲取树gān的养分,所以通常比重和硬度要大大超过树gān,并且会形成奇妙特殊的木质纹理,适于观赏把玩。
“三万六千元三次!”
随着拍卖师的落槌,最后的箱子以近三十倍于第一个箱子的价格被拍出。对拍卖行来说,这次实验xing质的打包拍卖可谓大获成功。
俞绛和拍卖行的约定只限于对第一个箱子的鉴定,拍卖行?提供收费的鉴定服务,但他们的鉴定师砸了招牌,所以竟然没有一位买家申请这项服务。
大多数人都选择把箱子带回家慢慢研究,不过有一个心急的当场就把箱子起开了。所以拍卖会虽已结束,大厅里仍围了不少人,看这个箱子里会开出些什么。
这是九号箱,此刻的主人是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过桥米线”。他的头顶心已经全秃,一边却还有些头发,这仅有的几根头发被他jīng心地搭在脑门上,横贯秃顶,上面的发油和下面的脑壳一起熠熠生辉,jiāo相辉映。这在裘泽的同学中还有另一种称呼——天堑变通途,但这没有“过桥米线”更生活化。
“过桥米线”显然不是个新入行的玩家,他更乐于展现一下自己在古董方面的渊博知识,一件一件解说着箱子里的东西。虽然很多时候他说得模糊不清,但仍不妨碍博得周围人的阵阵感叹声。
裘泽找了一家信誉不错的快递公司托运箱子,说好三小时后送达,这样他就有时间逛一逛南街。现在他也站在“过桥米线”旁,看他自得地说着自己箱子中各件物品的来历。记得他花了两万多拍下来,此刻脸上神采飞扬,无疑觉得自己已经赚到了。
“看这对核桃,包浆比刚才台上开出来的更厚,肯定上手把玩的年代更久,上面还jīng雕着八仙过海。没说的,就这一对玩意,三万肯定打不住。”过桥米线大声说,没有一点财不可露白的觉悟。
周围的人也识趣地向他连声恭喜。
接着他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叠锦缎,宽不及一尺,却足有两三米长,上面绣了些花鸟鱼虫,还有一对鸳鸯正在戏水。只是中间有些地方已经被虫蛀了。
“哎哟,这是一件老绣品啊,现在老绣品的价钱可是每一天都见涨。”过桥米线摇头晃脑,一根米线不小心从头顶挂了下来,他连忙用手重新捋回去。
“可这是件什么呀?”旁边有人问。
“嗯,这应该是古代服饰上的一件装饰带。不会是清朝的,明朝,尤其是唐宋时期的服装都讲究袍袖宽大,衣带飘飘。这样一根带子,肯定是女人身上用的,哎呀,年代这样久,丝织品能保存成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可是件宝贝呀。”过桥米线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缎,恨不能把脸贴上去。
“噗。”裘泽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已经忍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
“嗯?”过桥米线眼一瞪。他认出了裘泽,这少年拍下三号箱的价钱是仅次于第一人的低价,让他很是忌妒,也大觉自己的失策。
“看你刚才也拍了个箱子,年纪这么小就玩古董,不要因为家里有点钱就乱花,要知道这行还是要靠真本事的,眼力不行,再多的钱也会给你败光。”过桥米线摆出前辈的模样语重心长。
“不,你说得不对。这个东西不像你说的那样。”
过桥米线没想到自己拿出这样的气势来,这个之前看起来闷闷的小男生居然还敢顶牛,心里当然不慡,说:“我说得不对?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古董这一行我已经……”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你走的桥再多,这件东西你还是看错了。”裘泽很顽固地说。
“呵,那你倒说说看这是什么。啊对了,俞老师也在这里,可以让俞老师评一评。”过桥米线注意到俞绛也站在旁边看热闹,刚才他摆活了半天也没被指出什么错误来,让他对自己的水平信心大增。
俞绛不时从口袋里摸出几粒脆青豆子送进嘴里,嚼得咔咔直响。她不爱嚼口香糖,豆子才是最爱。听过桥米线扯到自己身上,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如果……如果你的智商过七十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他说的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你前面说的狗屁不通。”
过桥米线一呆,这记耳光打得好响亮,偏偏还是他自己凑上去挨的。但他心里还想着,就算自己看错了,这年纪比他儿子还小得多的男孩,还能看对不成?
其实俞绛的年纪也比他儿子小,能不能当老师,和吃了多少饭和盐是没关系的。
裘泽看了看俞绛,发现她又在冲自己笑,连忙别过眼去,吸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是块裹脚布。就是以前女人裹小脚的布。”
旁边“轰”地就炸了锅,惊讶声和忍不住发出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再瞧瞧这锦缎的尺寸大小,还真是和裹脚布一样。
“怎么可能,裹脚布用的都是白棉布,绸缎过不了几天就得磨坏,怎么能做裹脚布?”过桥米线脸涨红得就要冒蒸汽了,看起来他对裹脚布也有所了解,大声反驳。
“不一定是白棉布,刚裹脚的女孩更喜欢用靛蓝布,因为里面的靛蓝染料有治疗溃烂的作用。绸缎的确用得很少,原因就是你刚才说的,太易磨损。但在某些qíng况下就不同了,中国古代有一种习俗,新人dòng房时,要由丈夫亲自为妻子解下裹脚布。”
旁边有些人开始点头,这项习俗他们也有所耳闻。以前的中国男人对女人的小脚有特殊的嗜好,所以亲自解裹脚布和用白绢接处子落红一样,都是意味着将女人彻底占有的xing仪式。此时他们对裘泽已经另眼相看,这少年刚才上台选号时还不多话,现在侃侃而谈判若两人。
“以前女人很少更换她们的裹脚布,尽管她们运动量不大,但总还是有味道的。”裘泽接着说。
清明幻河图(5)想一想如果几个星期不脱袜子是什么味道,你就可以推测那些几个月甚至几年不换的裹脚布是什么味道了。尤其是刚裹脚的前几年,脚在里面烂了又好好了又烂,那味道,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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