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仲斌不相信似的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慢慢放到耳旁。
电话那头响起梁亚茹标准的普通话,喂,莉莉啊,你在哪呢……喂……莉莉,你说话啊……
是梁亚茹,田仲斌对她的声音太熟悉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现这个女人在电话那边的面部表qíng。
他挂了电话,又将手机放回尸体衣兜里,希望当梁亚茹再次打给胡莉莉时,被huáng土深埋的胡莉莉能用已经腐烂不堪的手掏出手机用沙哑的声音yīn森森地对梁亚茹说,梁姐,我在下面呢,这里太冷了,只有一个人,你来陪我吧……
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活人,地下又多了一个新鬼。
田仲斌整晚都没有回家。他坐在一片翻出来的新土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地上一个活人,地下一具尸体。
他用这个漫长的夜晚捋清了所有事实:其实梁亚茹早就知道自己和郑馨的私qíng。她以一个知识女xing特有的智慧暂时先对这件事qíng隐忍着。然后她偷偷跟踪他,摸清了他和郑馨的活动规律。她甚至已经掌握了自己和郑馨常去的酒店以及常用的房间。接着梁亚茹就事先在房间里放好摄像机,拍下自己想要的东西,做好手脚威胁自己。而这些她一个人做不了,所以就找了一个帮手——胡莉莉。让她没想到的是郑馨这时也打起了自己小算盘,被他发现杀害。梁亚茹发现后手里便又多了一个要挟他的筹码,变本加厉地将两百万加到了三百万。梁亚茹是想用这个办法把他bī上绝路,先让他成为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再以种种理由与他离婚,最后会寄上一份举报信让他锒铛入狱。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
那就是生不得死不能,暗无天日,遥遥无期地苟活于世。
快天亮的时候,他的手机响起,出现一条新信息:友qíng提示,你的时间不多了,珍惜每分钟,把钱准备好。
田仲斌笑了,他在心里回复对方,有点耐心,马上就要结束了。
今天是事务所法律援助公益行动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日子。他必须先回家换一身体面衣服。刚进家门,梁亚茹就从后面抱住他,嗔怪地说,一夜没回家,去哪儿gān坏事了?
田仲斌转身把梁亚茹搂在胸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将脸贴在上面,柔声说,一个新接的案子,陪当事人去了趟乡下取证,路况不好,车陷住了,瞧我弄得这身泥。
梁亚茹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说,去洗澡再换身衣服。刚才吴晓来电话说,已经有记者到会场了。今天我也会去,你好好表现。
田仲斌笑着眯起眼睛,右手忍不住抚摸着梁亚茹高贵的脖子。
一小时后,田仲斌气宇轩昂地走进会场,全场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坐定后,一个高挑靓丽的女主持人宣布记者招待会开始,然后请到场的记者有序地提问。
后面约四十分钟的时间,站起来的记者提出来的问题都像一只轻巧的小手轻轻触碰着正在发作的牛皮癣,无关痛痒地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不清。田仲斌极其老到地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位劈风破làng力挽狂澜的智者。他对法律驾熟就轻,jīng研覃思;对人qíng通晓练达,dòng察世事;对制度雄深辩析,直言正谏。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忘了这是记者招待会,而更像是美国总统的一次jīng彩绝伦的就职演说。不断配合田仲斌的是一次又一次的cháo水般的掌声和不停闪烁的镁光灯。
这是一次堪称完美的走秀。
田仲斌自己都有些陶醉了。
这时放在手边的手机开始振动,来信息了。他摆了摆手,示意下一个记者稍后提问,然后拿起水杯喝水,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打开短信:你今天真棒。可是领带的颜色和西装不配。另外,我的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田仲斌盯着这几行字,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忘了咽下去,慢慢从嘴角流出。还是旁边的吴晓赶忙拿了一片纸巾给他,他才反应过来。
他看见梁亚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第一排就座,正一副夫贵妻荣模样乐呵呵地看着他。梁亚茹的手放在衣兜里,不知道是否拿着一只从未露过面的手机。可这又能说什么,这个yīn险歹毒城府极深的女人完全可以在他刚进场的那时起就编辑好短信,然后在他毫无防备时像扣动扳机she出子弹一样将短信发送给他。
田仲斌定了定心神,对着大家笑了笑,请刚才那个记者站起来接着提问。
不到一分钟,手机再次振动,像一把钝刀在切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刚才的回答,将手机拿到桌子下打开短信:一个杀人犯西装革履地坐在台上畅谈司法廉政和正道沧桑,你不觉得可笑吗?另外,我警告你,不许关机,否则后果你应该明白。
田仲斌的心跳本能地开始加速,他看了看梁亚茹。这女人的手还是放在衣兜里,似乎她已经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
田仲斌的嘴角抖了几下,抬腕看了下时间,对着话筒说,剩下的时间只允许我回答一个问题了,请日报社的记者提问。
坐在旁边的吴晓附身过来,小声说,现在的气氛很好,离预计结束时间还有半小时,不必……
田仲斌扭头瞪了她一眼。吴晓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留在了肚子里。
一个肥肚秃顶的中年男人站起来略带口吃地开始提问。
记者的提问还没结束,田仲斌的手机再一次振动起来。他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拿到桌子下面,打开信息:这么急着走gān吗,现在你我之间的距离不足二十米,只要你能找到我,我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三百万一笔勾销,我从此消失。
田仲斌注意到梁亚茹的右手拿着一只小红包放在腿上。
也许,包后面就是一部手机。
吴晓用腿碰了碰发呆的田仲斌。田仲斌再次从恍惚中清醒,可是他全然不知刚才那个令人恶心的记者问的是什么问题。
幸好吴晓反应很快,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问题又低声说了一遍。
记者招待会的结尾让人不尽满意,好在许多人都知道田仲斌的来头,均一律鼓掌致敬。这时一个冒冒失失的男人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疾步走上台来,拿起话筒说,田律师是我的偶像,他是我市司法界的脊梁。作为普通百姓中的一员,我钦佩他,敬仰他。田律师,请受我一拜。
男人中规中矩地向田仲斌鞠了一躬。田仲斌忙用手扶起他。顿时,掌声响起,镁光灯闪个不停,快门声此起彼伏。田仲斌知道刚才那一幕将在明天的各大报纸放在重要位置刊出。而这些都是梁亚茹和电视台那些人事先设计好了的,吴晓之前征求了他的意见,他并没反对。
女人天生会演戏,梁亚茹不仅戏演得好,还是一个出色的导演。
第二天是假期,田仲斌提议一起去海上垂钓。梁亚茹欣然同意。
他们带上泳衣和渔具,开车来到码头,租了一只小型机动帆船,由田仲斌开着向深海驶去。
海岸线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安静,海面上的空气有些发闷。
梁亚茹已经换上了一身huáng色泳衣,拿着望远镜转动着身子四处眺望,不时大呼小叫地指着让田仲斌看这看那。
船最终停在深海区域。这里没有一只船,附近也没有小岛,只有在水下游来游去觅食的大大小小的鱼。
田仲斌戴着墨镜坐在甲板上,一声不响地看着兴奋不已的梁亚茹。
由于无人应和,梁亚茹发觉了田仲斌的异样,坐在旁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你怎么了?
这话两天前胡莉莉也这么问过他。
田仲斌握住她的手说,我挺好,可能前两天工作紧张,没睡好。
梁亚茹说,都怪我以前没照顾好你。
田仲斌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站起来走到船边,双手扶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说,亚茹,咱们以前làng费了许多时间,不知道要了解对方,更不知道责任,我也有错。
梁亚茹的样子有些感动。
田仲斌继续说,我和你都是高傲、敏感的人。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优点,现在才知道为了自己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尊,咱们都失去了太多。
梁亚茹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曾经怀疑过你对我不忠,可现在我完全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
田仲斌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现在梁亚茹所说的是一种即兴表演还是真实的感qíng流露。他期待着梁亚茹能向自己坦白一切,这样自己就有了一个再给她一次机会的理由。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任何问题都可以摊开来谈,只要这个女人向他敞开心扉,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他都可以既往不咎,一笑泯恩仇。
他看着梁亚茹,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终于,他绝望了。一个可以将诡计设计得几乎天衣无fèng的女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坦露一切。自己刚才的想法无异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田仲斌向梁亚茹走去。他抱住梁亚茹,无比享受地慢慢闭上眼睛。梁亚茹也被他所感染,吻着这个与自己做了七年夫妻的男人。
田仲斌边吻边拥着她往船边挪去,靠在栏边将声音压低说,亚茹,夫妻一场,你真不该这么害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别怪我。说完,他拦腰抱起梁亚茹往海里扔去。
梁亚茹大声惊叫,在身体飞出船外开始坠落的一刹那抓住了船沿。
田仲斌看着不停挣扎的梁亚茹,“咯咯”地笑着。
梁亚茹全身的重量都系于自己细长的胳膊上,只有拼命坚持着,同时声嘶力竭地向田仲斌大叫,仲斌,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求你了,救救我……
一种痛快淋漓的宣泄的快感像电流一般遍布田仲斌全身。他感到一种快意恩仇的惬意。
还有什么比看到仇人向自己求饶更妙不可言的事qíng?
他面向天空深深地呼吸着,又突然睁开眼睛,大步走向梁亚茹,俯下身子,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怪怪地说,我已经杀了两个人,都是因为你……
田仲斌猛然大叫,都是因为你!
无处藏身05
梁亚茹的眼睛流出恐惧的泪水。
田仲斌幽幽地说,我杀人了,你知道吗,现在并不在乎再多你一个,你是最该死的。你再也见不到胡莉莉了,嘿嘿……是你把她拉下水的,不能怪我。
梁亚茹的手臂快要支撑不住了,秀美的指甲在甲板上划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梁亚茹急促地说,仲斌,你听我说,一定要听我说。胡莉莉是我请来跟踪你的,我担心你在外面有人,只有这么做才能了解到真相。后来,我花钱让她勾引你,来验证你对我是不是真的忠诚。我知道这很愚蠢,可咱们以前的生活太让我痛苦了。我在家里像个死人一样,你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后来她告诉我,你是个好男人,还将你送她回家的录像给我看,我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仲斌,你看在咱们多年的qíng分上,拉我上去,我以后好好对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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