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笑起来,可杰里柯却还是一脸肃静,依旧透过他的眼镜将我上下打量着。作为律师,他的好辩与谨慎达到了近乎可笑的程度,而他特有的幽默气质以及那带着夸耀意味的拘谨态度,更激起了我要拿各种古怪的问题来刁难他的兴趣,而且越冒失,就越是过瘾。
“我想,”我说,“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对于赫伯特先生提出的用来换取申请死亡认定的建议,你恐怕很难接受吧?”
“目前的情况是怎样的?”他问。
“正如你刚才所说,约翰·伯林汉先生是否死亡,你也无法确定。”
“哦,先生,”他说,“我不懂你的意思。要是这个人的确还活着,那么我们肯定无法申请死亡认定。然而就算他真的已经死了,我们还是无法申请死亡认定。因为对于一个确凿的事实来说,是不需要申请任何认定的。律师职业之本便是寻找不确定性的因素。”
“但是,”我追问道,“要是你真觉得他或许还活着,那么我很难相信你会贸然去对他申请死亡认定,并且分配他的遗产。”
“我当然不会,”杰里柯先生说,“我不想承担任何责任。我会完全遵照法院的判决来办,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但是法院很可能会作出他已经死亡的认定,但实际上他还活着。”
“不,倘若法院裁定了他的死亡,那么他一定是已经死了。当然,也有可能事实上他还活着。但是从法律程序上和执行遗嘱的角度来看,他就是已经死了。这两者的差别,你压根就没看出来吧?”
“嗯,是的,我没看出来。”我回答道。
“唉,这是你们职业的通病,因此几乎所有的医生在法庭上都很难扮演称职的证人角色。从科学观点和法律的观点看问题是不一样的。科学家总是会凭借自身的知识来进行观察和判断,而往往忽视证据的重要性。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告诉你说他一只眼睛瞎了,你会相信吗?当然不会。你一定会用仪器来检查他的视力,当发现他的两眼视力都非常正常的时候,你就会认定他的一只眼睛并没有瞎掉。也就是说,你是通过自己的求证将他的证言否决掉的。”
“这不正是获得结论的合理方法吗?”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确实如此,然而法律则不然。在法庭上,法官必须根据证据来作出裁决,而那些所谓的证据,往往也就是经过宣誓的证词。假使一个证人将黑说成白,又没有反对的证词被提出来,那么这仅有的证据就是黑即白,法庭也必将由此作出裁决。虽然法官和陪审团也可以有其他想法,甚至,他们每个人或许都有能力提出反证,可是他们还是必须得根据这个证据来进行判决。”
“你的意思是,法官即使作出了和事实相反的裁决,也是情理之中的?他可以将一个在他看来明明是无辜的人判定是有罪的?”
“这种事情是时常会发生的。曾经有一个法官,他将一个人判为死刑,而且立即签发了执行令,可是这位法官事实上知道凶手是另有其人。不过,如果提出修正意见,又会非常耗时耗力。”
“真的很遗憾。”我点头道,“但是我们回到约翰·伯林汉的案子中来,如果在法官判定他已经死亡之后,某一天他又突然出现了,这又该如何处理呢?”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以提出申诉,而法庭也会根据新的证据作出他还活着的认定。”
“不过他的财产要怎么办呢?似乎已经被分配出去了。”
“是啊,这很有可能。不过死亡认定也是根据他本人所呈现出的种种迹象作出的。倘若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让别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那么由此而造成的后果必须是由他自己承担。”
“这样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我听了一下,问道,“那么现在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哦,还没有。我也是刚才听你说了才知道,赫伯特先生此时正考虑着要提出某项建议。难道你有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杰里柯一直定定地望着我,说这话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是一尊雕像。
我苦笑了一下,觉得在杰里柯先生这里打探消息,就好像是跟一只豪猪打拳击,对方的表现总是显得很消极,让人丧气。不过我决定继续试探,只当是逗逗他,根本不奢望能问出什么东西来。想到这里,我终于说到了关于“遗骸”的话题。
“最近报纸上刊登了有关人骨的新闻,你看了吗?很恐怖的。”我问。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木然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似乎那些骨头主要是散布在你们这区,我们那边并不多。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确实看到过这则报道,上面说发现了很多骨头的碎片。”
“是的,那些骨头是被肢解了的人骨!”
“上帝啊,真是难以置信!我之前根本没有仔细看过那则报道,每个人的兴趣点不同,我比较喜欢财产让渡的案子,至于那些惊人的命案,相信刑事律师会更感兴趣。”
“我原以为你可能会将这则新闻同你客户的失踪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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